「呃……陛下不在勤政殿。」
我皺起眉:「那他在哪?」
「在……陳婕妤的留芳殿。」
我執傘的手僵了僵,最后淡聲道:
「那就,去留芳殿。」
16
宋祁的情況比我想象得糟糕。
準確地說,他不是生病,而是……犯病了。
我趕到留芳殿時,殿內的太醫內侍宮女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,連陳婕妤都瑟瑟地躲在一旁不敢出聲。
宋祁手中持劍眼眸赤紅,竟是一副瘋癲之象,五尺之內無人敢近身。
「滾開,你們都想害孤!都想害孤!」
他這個樣子,我其實見過一次的。
那是我們進入冷宮之后的第一個雨夜。
雷聲伴著雨水落下時,他敲開了我的房門,顫著身子跟我說:
「鈐清,我怕。」
他當晚發了一場高熱,神志昏迷,還不斷夢囈,喊著那些故去的人。
他怕雷雨天是理所當然的,因為柳家被抄斬那日,也是一個雷雨天。
那天他被壓在監斬席上,眼睜睜看著他的外祖和舅父表兄們一個個人頭落地。
柳家世家大族兒女眾多,菜市口的血水整整三日才沖刷干凈。
他也整整燒了三日才清醒。
期間為了照顧他,我索性將床搬進了他的屋子,后來為了安全起見,也沒有再搬走。
不過他向來心志堅韌,后來的雷雨天倒是再未出現過那種情況。
所以我想不明白,如今已經沉冤昭雪登臨帝位的他,怎麼會突然重拾從前的夢魘。
甚至比從前更顯癲狂。
「你們都該死!」
我愣神的片刻,他已揮劍砍向近前的一個內侍,我驚呼一聲:
「宋祁!」
他持劍的手頓了頓。
我于是小心地慢慢向他走過去,緩聲道:
「宋祁,是我,我是鈐清。」
他扭頭看向我,赤紅的雙眸漸漸有了一絲清明:
「鈐清……你沒有走……」
「……」
難道他已經癲狂到在夢里把我送走了?
我一時無言,但是對病中的人還是得順毛哄:
「我沒走,我就在這里,把劍給我,好不好。」
這句話仿佛是戳中了他,他松開手里的劍猛地撲過來將我抱住,語氣忽就委屈了起來:
「母妃走了,外祖走了,舅舅也走了,他們都不要我了,我只有你了鈐清。你真的不會走嗎?」
這話他五年前也問過我,那時我十分肯定地告訴他我不會走,可如今……
我看了一眼旁邊的陳婕妤,又想了想披香殿的珍妃,那句「不會走」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可眼下我也不能刺激宋祁,想來想去,索性直接一手刀劈暈了他。
宋祁軟綿綿癱倒在我懷里時,包括陳婕妤在內的所有人被我這簡單粗暴的手法驚呆。
而我獨自撐著宋祁沉重的身軀翻了個白眼:
「來個人搭把手啊!」
最后還是張得通反應機敏,上前來與我一起抬住了宋祁,還抽空喊道:
「陛下忽感風寒,擺駕回勤政殿。」
幾個內侍一道將宋祁抬上了御輦,我在踏出殿門前頓了頓,然后扭頭看向正復雜盯著我的陳婕妤:
「無論娘娘信不信,臣與陛下并無娘娘所想之情。」
17
回勤政殿后,我本想讓珍妃前來侍疾,張得通卻拉著我死活不同意,最后我們各退一步,喊來了貴妃柳茵茵。
「稟娘娘,心病還須心藥醫,陛下是心神受損……」
太醫院里資歷最老的胡太醫診完脈來回話時,柳茵茵正坐在勤政殿打著哈欠,不等太醫說完就揮手問道:
「會死嗎?」
「那……倒是不至于。」
「死不了就行,你們好好伺候陛下吧,本宮先去偏殿睡了。」
「……」
請來的大佛不靠譜,于是在張得通的殷切懇求下,最后還是我在宋祁床前小榻上守了一夜。
睡夢中漸覺熱起來,似乎還有誰抓住了我的手,但我實在累得厲害,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。
第二日醒來時,睜眼就看見了宋祁,高大的身軀同我一起蜷縮在這小榻上,十分局促。
他醒得比我早,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,安靜得出奇。
我想起他昨日的瘋癲,又想起他從前的哀痛,最后溫聲勸道:
「都是過去的事了,如今大仇已報,你也該放下了,娘娘和將軍……」
「鈐清,你想嫁人嗎?」
「什麼?」
他這話問得毫無征兆且猝不及防,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愣了片刻才恍然道:
「你是說沈昭言?」
提起沈昭言,他的目光一寒:
「你真想嫁他?」
我有些失笑:「我與他一面之緣,哪里談得上嫁與不嫁。」
宋祁的目光柔和下來,我卻話鋒一轉:
「不過我也不會總賴在宮里的,過了今年我便出宮,嫁人的事回頭再說吧……嘶。」
他握著我的手用力攥緊:
「你想出宮?」
我理所當然地點頭:
「是啊,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,宮外的廣闊天地才是本姑娘的歸宿啊。」
「可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的。」
我有些無奈:
「陛下,您講講道理,普天之下除了夫妻,便是父母子女也沒有要一世相伴的吧。」
他眼睛亮起來:
「那我娶你做皇后好不好,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。」
我簡直要笑出聲來:「我做皇后?然后呢?窩在這朱墻里替你管好這后宮三千佳麗嗎?
「宋祁,朋友不是這麼做的。」
只是我萬萬沒想到,對于留住我這件事,宋祁遠比我想象的要偏執瘋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