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也得您有命去下這個指令啊。
「皇帝陛下,鈐清的命,和你的命,你選哪個?」
那些日子里,馬錢子侵蝕的,又何止宋祁一人的心智呢?
32
他們二人劍拔弩張地對峙,我卻忽然抬頭看向宋祁:
「宋祁,五皇子……是你殺的嗎?」
他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問,但還是如實回道:
「我沒想殺他,但……的確是我害死了他。」
匕首上的纖纖玉指倏然收緊,而我嘆了一口氣:
「既然如此,是當一命抵一命的。」
我挺頸猛然撞向匕首,有鮮血蜿蜒而下。
意識消散前,我聽見匕首落地的清脆聲,還有交織著的驚呼聲。
我最后張了張嘴,可惜已很難發出聲音:
「宋祁,別殺她。」
33
我又一次在勤政殿的床上醒來,只是這次被綁著的是脖子。
陳婕妤最后松了手,我受了些傷,但不大要緊。
宋祁坐在床邊,垂首看著我,啞聲道:
「對不起……」
我扯著同樣嘶啞的喉嚨:
「對不起什麼?」
「我還是成為你討厭的那種人。」
那種不擇手段,殃及無辜的人。
我沉默片刻,道:
「這些籌謀,這些不易,你以前從未與我說過。」
他低頭不語。
事實上,自從冷宮的雷雨夜的噩夢之后,他便再未失態過一次,總是一副云淡風輕,游刃有余的樣子。
可是怎麼可能呢?
他當時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,面對殺母之仇,滅門之恨,怎麼可能會如面上那樣波瀾不驚。
他只是太能忍了而已。
可話說回來,即便他從前就說與我聽,又能如何呢?
那是他的親人,他的仇恨,我只能在一旁為他傷悲為他心痛,卻永遠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。
甚至,我對他的了解還不如一些外人。
他們知道他的不易,知道他的謀算。
而在我心里,卻一直都以為他還是那個張揚而坦蕩的宋祁。
我以為他是成為帝王,所以才變成了現在這樣。
可其實,是因為他變成了這樣,才能登上這個帝位。
「宋祁,你沒有對不住我,我也沒有怪你,我只是……有些難過。」
我怎麼會怪他呢,他曾經經受的痛苦,從不比任何人少。
可我還是難過,不可抑止地難過。
那個陽光燦爛的少年變成了現在滿腹算計的政客,他一定比我要難過得多。
34
我去祭拜了陳婕妤。
是的,她死了。
宋祁沒有殺她,是她自己放火燒了留芳殿。
她從家里帶來的貼身宮女哭著自責:
「娘娘讓我們都出來,我就該意識到不對的。
「五殿下也是被人放火燒死的,小姐這是要殉他啊。」
陳婕妤畢竟是罪人,宋祁近幾日忙著照顧我,還未對她定罪,所以并沒有靈堂牌位。
我給燒成灰燼的留芳殿上了炷香,問她的宮女:
「她叫什麼名字?」
「什麼?」
「你家小姐,叫什麼名字?」
「我家姑娘行二,名穗穗。」
穗穗啊,聽著就是個軟糯糯的小姑娘。
可這個軟糯糯的,當了一輩子小哭包的女孩,卻選擇了這樣一種近乎壯烈的死法。
我對跟在我身后的張得通道:
「給她立座衣冠冢吧,碑上不寫陳婕妤,也不寫陳二姑娘,就寫陳穗穗。」
陳穗穗,愿你來世得自由健全之身,能和你喜歡的兒郎浪跡天涯四海為家。
35
我回勤政殿的時候,宋祁已經下朝在等我了。
我照例坐到他對面,沉默地用完了午膳,然后準備去睡個午覺。
宋祁卻忽然叫住我,手里端著一碗給我的藥,垂眸道:
「喝藥吧,傷好之后……我……」
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,聲音都有些發抖:
「我放你走。」
我盯著他良久,眼前這個萬人之上計謀深遠的年輕帝王,曾經也只是個帶我斗雞走馬的開朗少年。
半晌之后,我輕輕笑起來:
「好。」
36
我離宮那天,是張得通和杏兒來送我。
張得通拉著一張臉,苦大仇深道:
「娘……大人,您說您都愿意為陛下去撞匕首,為何不愿意留下來陪陪他呢?」
我笑著搖了搖頭:
「張總管,我的確很喜歡他,喜歡到可以為他而死,但卻不能為他活著。」
小杏兒眨著眼睛,不明白地看著我:
「為什麼呢?活著不是比死了要好嗎?」
我揉了揉她的頭頂:
「因為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啊,死過之后就什麼都不用操心了。
「但活著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,倘若只為一個人活著,那就更加麻煩了。」
我們所謂的愛,足以讓對方失去片刻的理智,這片刻用來死足夠了,可是用來活卻遠遠不夠。
我的人生還很長,這四方的宮墻裝不下我的余生,唯有天高海闊,才是余生歸處。番外一:蘇婉
1
我再次見到蘇婉,是離宮后的第三年。
那時我一路游游蕩蕩,到了江南一個小鎮,沒想到這里的縣令,竟然是沈昭言。
蘇婉跟著他身側,倒是沒有我想象中的不滿,反而琴瑟和鳴夫妻恩愛。
他們熱情地接待了我,讓我感到更加抱歉:
「對不住,你本該是皇后的。」
蘇婉一愣,有些不可置信道:「你……陛下沒告訴你嗎?」
「什麼?」
「一直以來,我喜歡的人,都是昭言啊。
」
2
我叫蘇婉,是尚書府的次女,新入宮的珍妃。
新帝第一天晚上就來了我的披香殿,我心里明明疼得發苦,面上卻仍要端出一副羞澀又期待的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