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朝駙馬被判凌遲之刑。
臨刑前一夜,他跪倒在我面前痛哭流涕:「求求您放過我。」
我嗤笑著彈了彈他的額頭:「頑皮,你可真敢想!」
放過你?那我的血海深仇呢?
1
顯寧三年,秦州遇災,棄嬰遍野。
月陵鎮一位姓李的商人將尚有氣息的我自荒野中撿回了家。
自此,我成了他的心頭肉,與他相依為命。
爹爹在鎮上經營著一家破舊的紙馬鋪,收入雖微薄,日子卻安穩。
只可惜好景不長,我八歲那年,爹爹突然患了疾病。
臨終前,他含著眼淚將我托給了月陵鎮的眾鄉鄰。
爹爹去世后,鎮上的伯娘嬸嬸們憐我孤苦,便時常搶著將我拽到家里去吃飯。
「阿玖,嬸嬸今日蒸的棗糕,香甜著哩。」
「呦,你忘啦,阿玖不喜甜食,還是來伯娘家吃新出鍋的白饃。」
「白饃有啥稀奇的,我家做的是羊湯索餅,阿玖最愛吃。」
每當這時,我都嘻嘻哈哈地一把摟住她們的腰。
「伯娘嬸嬸們別急,我一家一家地去吃,直到把你們吃窮為止。」
伯娘嬸嬸們頓時嗔笑:「自己家的女兒,把家吃窮也歡喜。」
我是月陵鎮的女兒。
爹爹在世時曾說,我幼時曾吃過鎮上好幾位伯娘嬸嬸的奶水。
而爹爹去世后,我又吃起了百家飯,直到我十五歲那年。
十五歲的姑娘,若生在正經人家,學的該是女紅針指、掌家理事。
可我卻偏偏喜歡卜卦解夢,使槍弄棒這些不入流的行當,且為圖方便,我還常做男子打扮。
月陵鎮有一群與我交好的年輕才俊,閑來無事,他們也會教我識文斷字,陪我練上幾招花拳繡腿。
其中有位吳二哥,他家與京城的吳太保是同宗,每年七月份逢吳太保生辰,吳二哥都要親自帶人去京城送禮。
但今年他在騎馬時不慎傷了腿,于是他在酒樓擺了一桌宴席,請我替他走一趟。
「不是二哥奉承,論靈變機敏,整個月陵鎮,誰能比得上阿玖?」
美酒入喉,我彎唇淺笑。
「二哥既有所求,阿玖怎能不應。只是今秋的社日,怕是趕不回了,我本還想為叔伯嬸娘們演一場蹺戲呢。」
眾兄弟聞言,在一旁頓時哄笑起來。
「那便更要去了,有你在,哪個還肯多瞧我們兄弟一眼?」
「沒錯,我們也不差,怎得那些小娘子的眼睛就只顧盯著阿玖?」
「誰讓你不如阿玖有風姿呢!」
山珍海味,異品時蔬,倚翠偎紅,花濃酒艷。
我年少淺薄,性情意氣,于這左一句右一句的玩笑話里熏然欲醉。
「哈哈哈——那今秋的風頭便留給眾位兄弟了。」
滿樓星月中,我豪邁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真真是少年得意,恣性風流。
月陵鎮距京城有兩千里之遙,來回一趟需要數月。
一路上跋山涉水,曉行夜宿,終于在七月初我趕到了京城的太保府。
吳太保位列三公,自然不會親自接見我這般的小人物。
在呈上拜帖之后,太保府的管家客客氣氣地接待了我,然后很快又客客氣氣地將我打發上了歸途。
可沒料到,那年盛夏雨水奇多,在途中歇腳時,行客們都在談論著秦州百年難遇的洪災。
聽聞朝廷為此還特地派了駙馬高邕去秦州監督治洪一事。
月陵鎮就在秦州。
我聽后愈加心急如焚,天稍一晴便揮鞭疾奔,可最終,我仍是晚了一步。
再回月陵,迎接我的不是昔日鮮衣怒馬的眾兄弟,也不是整日爭著搶著拽我去家里吃飯的伯娘嬸嬸們。
月陵什麼都沒有了。
放眼望去,只有尚未退盡的洪水,滿目瘡痍的廢墟,和四處蚊蠅蟲鼠成堆、散發著濃濃腥臭味的淤泥。
駙馬高邕亦是秦州人,他的祖籍在秦州西春城,西春有西春江。
西春江水澤廣袤,昔年秦州每逢洪災,官衙都會派專人引洪入西春河。
可今年水勢洶洶,高邕恐洪水過境,會沖毀高家祖墳,破了高家的風水,竟然私自偷改了泄洪圖。
洪水于夜深人靜之時如噬天巨獸般涌向秦州東南十鎮。
月陵首當其沖,鄉親們尚在睡夢之中,便驟然成了一條條水中冤魂。
那些有權有勢的人,僅僅為了自家風水,便枉顧幾千條人命,是何道理?
難道在他們眼中,平民百姓的命便不是命?
我在月陵鎮前的一座破廟前迎風站立了整整一夜。
那一夜,明明暑氣尚存,我卻渾身顫抖,被刻骨銘心的跗骨之寒幾番淹沒。
2
兩個月后,我重新站在了京城吳太保府的大門口。
吳管家對我尚有印象。
他坐在猩紅氈椅上悠悠地品著香茗道:「昔日一見,便瞧著你有幾分機靈氣,不過太保府也不是貓兒啊狗兒啊都能進的地方。」
我跪爬到他的腳下:「那也得看拜的哪座佛不是?您是太保最倚重之人,這府里哪有您做不得主的事兒?」
吳管家得意地挑眉,轉眸望向桌上用紅布包著的平安符:「你倒是有心了。
」
「小的家鄉遭了災,原拿不出什麼孝敬您。是前日去慈靈寺,弘恩法師見小的拜佛誠懇,便親手寫了此物送與小的,小的如今也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