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心善變,世情藏兇。
隨著建王遭斥,京城很快便有流言漸漸興起。
人們茶余飯后都說淳王仁孝、建王暴戾,還說明明有「真」王,為何圣人還總在「真」王與假王之間猶疑不決。
是了,淳王姓李,名宜,字瀾真,「真」王的「真」。
流言喧天,建王縱是再瞧不起淳王,也不由得慌了起來。
于是,在聽聞淳王又一次進宮侍疾時,他也迫不及待地進了宮。
那日,不僅他進了宮,樂安公主和駙馬高邕也來了。
圣人體弱,三天兩頭地遇疾,毒瘡之癥剛好,就又犯了風疾。
那段時日,淳王每天都帶著我入宮侍疾。
而那是我第三次見到高邕。
高邕原也是飽讀詩書的寒門子弟。
只因生得玉樹臨風,便在探花郎騎馬游園那日被公主看中,沒過多久,他便成了當朝駙馬。
第一次見他,是淳王派我去公主府送年禮,那次高邕賞了我一把香木扇,我回到宅子便把扇子扔進灶膛燒了。
第二次見他,是淳王與他在春風樓偶遇,他質問流言是否乃淳王所為,還逼著淳王喝了滿滿一壺酒,我上前欲擋酒,他賞了我一個大耳光。
我是淳王的奴才。打我,便是打淳王。
自此之后,淳王府與公主府徹底撕破了臉。
這次在宮中相遇,樂安公主夫婦和建王三人,處處與淳王針鋒相對,在圣人面前,讓唇舌笨拙的淳王丟盡了臉。
我自然是不配進殿侍奉的。
在殿外,想到那三張刻薄倨傲的臉,我不禁連聲冷笑。
這些慣不把人當人看的貴人們,又豈知「吃一份虧,受無量福」的道理?
正冷笑時,忽然一位老太監喚我。
我一愣,不知福禍,垂著頭隨他一起進了殿,然后口呼萬歲,跪倒在地上。
「淳王真是糊涂了,不過是個奴才,怎解得圣人之惑?你要知道,這夢若解不好,今日你和你的奴才都要受罰。」
頭頂傳來一個洋洋得意的女音,是等著瞧好戲的樂安公主。
淳王不服:「圣人容稟,臣的這個奴才雖不成器,卻當真會解夢,不如,不如……」
我用余光瞥到他,他看起來很緊張,居然還在擦汗。
我:「......」
圣人斜倚在榻上,倒是很好脾氣。
「無妨,你是一片孝心,便解來聽聽吧。」
淳王見圣人應允,似是舒了一口氣。
隨后他微微俯身,將圣人的夢在我耳畔仔細描繪了一番。
原來,圣人昨夜夢到自己走在一片曠野中,可是天空中的太陽突然墜落,腳下的百花瞬時凋零,他大驚失色,跌了一跤,隨后頭發和牙齒皆掉了個精光。
淳王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叮囑我:「焦奴啊,你,你說點好話。」
我不露痕跡地朝他點了點頭,隨后假意沉思片刻,面上忽地露出狂喜之色。
「圣人容稟,您的這個夢于您、于江山、于百姓皆是吉兆啊。」
公主和駙馬頓時齊聲訓斥:「大膽奴才,膽敢欺君!」
建王陰惻惻地在旁冷笑:「哼……」
我假裝沒有聽到他們的斥責,繼續喜氣洋洋地對圣人道:
「日落之后便是星現,寓意天道如常、江山穩固;花落之后結為果實,寓意老百姓米谷成倉、豐衣足食;舊發脫落便是青絲生,牙齒更替何愁返老還童,您日后定然龍體康健、日日如新。奴才不敢欺君,這真是上天所賜的吉兆。
」
淳王此時也機靈起來:「日落帝星燦,花落果收成,青絲更鶴發,新牙始還童。臣恭喜圣人,賀喜圣人。」
建王三人面面相覷:「......恭喜圣人,賀喜圣人。」
圣人于榻上咳嗽幾聲,聞言亦是精神大振。
他顫巍巍地朝淳王伸出了手,滿臉欣慰:「瀾真,你有心了。」
淳王「撲通」跪倒在地。
「愿百姓長安,江山永固,吾皇萬歲萬萬歲。」
顯寧十九年冬,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。
建王府失竊了。
天子腳下,盜賊竟然如此猖狂,京兆司覺得臉面上過不去,命人將京城方圓幾十里翻了個遍,終于在十天后將那伙盜賊緝拿歸案。
可令人震驚的是,在賊人所盜的贓物里,竟然發現了一件龍袍。
圣人大怒,下旨將建王禁足于建王府,劉貴妃和樂安公主夫婦為建王苦苦求情,圣人卻盛怒難消,氣得連風疾都加重了。
圣人無子,日日焦慮,而越是焦慮,越是敏感。
建王私藏龍袍,無疑是觸碰了圣人的逆鱗。
即便建王多次上書喊冤,還暗戳戳地猜測此事是淳王陷害于他,可圣人并不理睬。
一些清流文臣也在圣人面前為淳王打抱不平。
「淳王仁厚,縱是奴才犯了大過,也只是斥責幾句而已,如此心性,怎會行不仁不義之事?」
「臣說句公道話,陷害建王一事,論心性,淳王不會做,論手段,淳王也做不來,世人皆知淳王是個老實人啊。」
「是啊圣人,淳王行事光明磊落,一心行孝,您遇疾時皆是他親嘗湯藥,侍奉在側;盛夏多雨,他憂心已故淑妃的陵墓受風雨侵擾,每每都守在陵前。
這樣的仁義之子,是圣人之福,江山之福。」
眼見著建王大勢已去,朝臣們豈會放過這個巴結淳王的好機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