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坐在龍椅之內的圣人,也不過是血肉之軀。
既有血有肉,便會有私心。
其實于圣人而言,建王與淳王哪個有君王之能并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誰才真正將他視為親爹啊。
5
顯寧二十年初春,圣人下詔,立淳王李宜為皇太子。
自此,糾結了朝野內外多年的皇嗣一事,終于有了定論。
太子李宜原本都灰心了。
可誰料,僅僅一年之隔,他便時來運轉,成了天定的江山儲君。
太子府里,他時常感慨地對眾人道:「若無焦奴,便無吾之今日。焦奴最得吾心也。」
如愿以償,意氣風發,太子決定帶我一起去慈靈寺拜佛。
時值四月,草木繁盛。
拜完佛,太子興致不減,還要逛一逛山中美景。
可就在我們行至峰壑之陰時,卻突然自藤葛之間射出幾支利箭來。
說時遲那時快,利箭未至,我已然攥住太子的手腕拉他奔入翳翳草木之間。
耳聽著身后不時傳來護衛中箭的悶哼聲和刺客裂風而來的擊殺聲,我一個狠心,將太子塞進高密的灌木林中,然后迅疾解下他的外衫穿在了自己身上。
太子大驚:「焦奴!」
「太子莫怕,焦奴與您身形相差不多,想必定能李代桃僵。」
「那怎使得!」
「焦奴命賤,愿以身相替,若今日逃過一劫,來日定仍侍奉于前,若不能……」
太子淚目了,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腕:「你可有未了的心愿?」
我系好衣衫,朝他勾唇坦然一笑:「唯愿我主來日能做個明王賢君,護佑百姓安康,江山無虞。」
言罷,我扭身便迎著風奔進了漫山的荊棘之中。
許是有神佛暗中護佑。
我滾下山崖竟然都能掛在樹間僥幸活下來。
樵夫將我救起送回太子府時,已經是第二日的午后。
我渾身血污,肩中三箭,四肢皆有骨折之傷。
太子劫后余生,第一眼見到我,竟然激動得當場落下淚來。
「是建王!定然是建王!孤要殺了他!」
老實人也有被逼紅了雙眼之時,若非我以身相替,如今半死不活的便是他。
我于榻上,虛弱的朝太子彎唇一笑,眸中卻露出狠戾的光芒。
「主子,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」
如今圣人的身子已經是風前幽燭,太子登基就在眼前。
區區一個被禁足的建王,便是有劉貴妃與樂安公主夫婦暗中相助,又能蹦跶到幾時?
顯寧二十年七月,圣人駕崩,新帝李宜繼位。
新帝登基第六日,便下旨將建王以謀逆之罪貶為庶民,圈禁于府中。
新帝問我:「焦奴,你可滿意?」
我伏地跪倒:「奴才謝圣人大恩,不過奴才曾聽市井傳聞,說建王雙頰有縱橫紋入口,是餓死之相,既是天命如此,奴才覺得,也不必浪費谷米了吧。」
新帝含笑頷首:「焦奴所言甚是。」
建王餓死的第二日,我在慈靈寺的佛像前跪了整整一日。
想那年,駙馬高邕私改泄洪圖一事東窗事發。
原本先皇已然將他下獄,可建王卻為拉攏劉貴妃與樂安公主,私下為他四處奔走,最后竟陷害了幾位無辜的官員為高邕頂罪。
我月陵有三千四百名亡魂,可高邕卻在建王的相助之下,只入了區區九日牢獄。
深夜的庭院草木葳蕤,我身穿素衣,迎風而立,遙望弦月,寂然無語。
雁聲輕輕而至,為我悉心披上了一件外衫。
「您是不是嫌姑娘們在房里太聒噪才躲出來的?」
「怎會呢,吵吵鬧鬧很好。我也曾有一群相知的好友,也曾如這般嬉戲打鬧,只是……」
「有一句話,奴婢一直想問。您平日并不要人侍奉,為何要買姑娘們進來?」
我轉身回眸,含笑望向雁聲:「如果我說,沒有理由,你相信嗎?」
雁聲搖頭:「世人行事,皆有所圖,或為名,或為利,不圖今朝,便圖明時。奴婢不信。」
我嗤笑,雙眸緊盯住她疑惑的眼睛。
「難道,我身為女子,就不能見同為女子的你們被糟蹋、被凌辱,而起了惜花護花之心?難道生而為人,行事由的不是心而是利?若萬事皆有所圖,那麼,我早已葬身荒野,你也仍流落行院。雁聲,你很聰慧,但別忘了,聰慧是一把雙刃劍,能成就你,亦能害了你。」
「您……」
雁聲聞言身子猛然一怔,一張玉容露出震驚之色。
晚風中,我長身玉立,發巾飄舞:「你沒聽錯,我月陵李玖,是位女子。」
圣人登基之后,意欲將五軍營交與我執掌。
可又恐我無軍功在身,不能服眾。
恰逢西北有胡人作亂,圣人便封我做了個督軍,隨鎮北將軍一起去了西北。
四面邊聲連角起,長煙落日孤城閉。
在西北的那兩年,我與將士們同食同宿,同進同退,親歷了數次生死之劫,懂了何為「馬革裹尸」,亦開始思索天地生民之惑。
春熙三年的臘月,大軍得勝回京。
圣人大喜,立即封我為五軍左督將軍,執掌朝廷最精銳的五軍營。
一時間,我位極人臣,風光無兩,每日登門結交者眾多。
正所謂人紅是非多。
軍中有位陳同知,素來與我不睦。他為揪住我的錯處,處心積慮,用盡手段。
終于有一日,他跪倒在圣人面前狠狠參了我一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