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顧自地說著,自顧自地笑著。
末了,隨著衣料的窸窸窣窣聲,我唇上一熱。
感覺到那股清朗的氣息遠離了,我倏地睜開眼。
他——
我轉頭看向床幃外。
地榻隆起了一團,辰梓煜整個人藏進被窩里,過了好久,才發出「嘿嘿嘿」的傻笑聲。
我抬起手,摸了一下額頭,又碰了一下嘴唇。
辰梓煜……
我心中將這個名字,反復念了許多遍。
直到半夜,依舊心緒難平,毫無睡意。
偏偏在此時,鷹哨響起。
12
我跟隨哨聲躍出王府,迎面撲過來香軟嬌軀。
「姐!」
一聲呼喚,哽咽啜泣。
「你果然還活著!」
林婉柔緊緊抱著我的腰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:「聽說你死了,我逃婚西上,想把你的尸骨帶回來,至少,我得讓你回來,我得、我得讓我姐姐回來啊!」
我閉了閉眼,抱緊林婉柔:「傻瓜,西疆死了那麼多人,你怎麼找得到我?」
「找不到也要找!」林婉柔抬起頭,臉上滿是淚痕,「便是尸骨無存,可你的魂魄還在,若見了我,便會同我走。」
我抹掉她臉上的眼淚,笑著看向她。
雖然與我有七分相似,但她素來外柔內剛,性子一點沒變。
林婉柔想去西疆找我,走到一半,聽說自己成親了。
她都逃婚了,成的是哪門子親。
于是,便調轉回了帝京,從林相口中知道我回來了,替她嫁給了辰梓煜,這才用幼時我送她的鷹哨,將我喚了出來。
「辰梓煜哪配得上你,全天下沒人配得上你!」林婉柔憤憤不平。
我想起辰梓煜,低聲說:「他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,婉柔,你既回來了,我們……便換回來吧。」
辰梓煜是天之驕子,婉柔是權貴千金,本性都極好,是極相配的一對。
「姐,」林婉柔看向我,猶豫道,「回來的路上,我聽說,睿王世子回京了。」
13
要回來的人已經回來了,要離開的人也該離開了。
我收拾好了包袱,除尋常衣物外,只多放了一條煙藍色發帶。
「明日一早,我們便去說好的茶樓聽書,那家茶樓的蜜餞果子也好吃。
「我聽說,喜歡吃甜食的人,是因為從前總吃苦,以后我天天給你買蜜餞吃,讓你甜到倒牙,渾身甜香。」
我靜靜聽著辰梓煜的歡聲笑語,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。
「嗯?」辰梓煜扭過頭來,「怎麼了,媳婦兒?」
「……婉柔,」我的嗓子有些干,略微停頓后,又恢復了往日的淡漠,「身子不大好,小時候,為救外室生養的庶姐,掉進臘月天的荷花池里,得了寒證,每到冬日便會畏寒畏冷,咳嗽不止。」
辰梓煜「啊」了一聲,掀開被子,跑到床邊,滿是擔憂地問:「你沒事吧?覺得冷嗎?」
我抓住他的手,黑暗中,牢牢地看向他:「好好待她,莫要辜負。」
辰梓煜將我露出的手,塞進被子里,又將被子蓋到我頸下,輕聲說:
「我滿心歡喜,怎麼舍得辜負。」
「……那就好。」我閉上了眼,喃喃道,「那就好。」
14
第二天,我與辰梓煜去了茶樓。
我要在這里與林婉柔交換身份,便將辰梓煜先支了出去。
敲門聲響起時,我知道,到了林之燦消失的時候了。
打開門,我開口道:「婉柔……」
聲音倏地停住。
門外,一襲血色紅衣,眉眼妖冶的男人勾唇:「原來人真的可以死而復生,好久不見了,冥戈。」
多年被馴養出的本能,催著我幾乎要跪了下來。
「主人」兩個字,就在舌尖,即將喊出。
「媳婦兒!」
歡脫的聲音打斷了我,辰梓煜同時驚喜地喊了句「大哥」。
睿王世子辰梓幽與辰梓煜是堂兄弟,與辰梓煜在蜜罐里長大不同,辰梓幽少時便跟隨睿親王上戰場。
辰梓煜興高采烈地介紹,辰梓幽是冥戈將軍的頂頭上峰。
因為冥戈統領的幽冥軍,是睿王世子麾下的。
「她是我的世子妃,林相的獨女,林婉柔,除冥戈將軍外,我最最喜歡的人。」辰梓煜一臉驕傲地說。
「林婉柔……」辰梓幽冷笑著看我,「你是嗎?」
「我……」
辰梓幽的這身紅衣,仿佛血海翻涌,壓在記憶深處的畏懼,控制不住地涌了上來。
哪怕我在心里拼了命地告訴自己,冷靜下來,但后背、頸后、手指縫、腳趾縫……曾經被針扎烙印過的地方,都抽搐了起來。
「你是嗎?
「林婉柔?
「你是林婉柔嗎?」
輕語喃喃,帶著低笑的聲音,像是從深淵中幽幽浮升上來一般,近乎陰鷙瘋魔,摧枯拉朽地折磨著我腦內繃緊的某根線。
視線之中,出現一抹鵝黃。
辰梓幽的背后,樓梯走上來的人,是徹底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「……我是!」
身體緊繃得如同一張拉滿的弓,我定定地看著婉柔,輕顫道:「我是林婉柔……我是,林婉柔……」
婉柔聽見了。
她眼中滿是錯愕,緊接著,一言不發,悄無聲息地轉身下了樓。
辰梓幽嘲弄地勾了勾唇角:「……哦?」
15
回府的路上,辰梓煜滔滔不絕地說著,幽冥軍是如何迅如鬼魅、神出鬼沒。
這支軍隊人數不多,擅長奇襲暗殺,取敵將首級,令人防不勝防……
我自然知道這些豐功偉績,可辰梓煜卻不知道,要經過怎樣嚴酷的訓練,才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戰場機器、殺人刀刃。
手被他輕輕捏著,軟軟揉著,曾被針挑、被拔掉的指甲,不再抽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