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,朕快死了,皇弟弟妹也快老了……」
我心中一顫:「陛下——」
皇帝擺擺手:「朕沒能讓他長大,你做到了,只這一點,朕便覺得,你處處都好。」
帝王之心,如淵似海,讓人猜不透。
皇帝與我說了辰梓煜的幼時,如何調皮,猴兒似的,言語之間,盡是不加掩飾的疼愛。
但緊接著,話鋒一轉。
「幽兒,與煜兒不同。」
皇帝道:「煜兒雖頑劣,但本性良善,幽兒……幽兒的能力聰慧,高于煜兒,可惜,生錯了時候。」
我聽得出這話有些深意,但拿捏不準要不要問下去。
皇帝笑了笑,讓內侍開門,放辰梓煜與辰梓幽進來。
23
辰梓煜一路小跑到我身邊。
抓著我的手臂,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,滿眼擔憂。
皇帝不悅:「朕是你的親伯父,會害你的世子妃嗎?」
辰梓幽蹙眉看向皇帝:「皇伯父,您應該知道,她不是——」
皇帝淡淡道:「林之燦原是林相長女,幼時立有宏志,林相亦愛女情深,便隱去她的身份,許她男扮女裝,奔赴戰場。林之燦九死一生,立下戰功,合該婚配皇室,只是生出了些陰差陽錯,民間又以訛傳訛,才誤將林之燦傳成了林婉柔,此事,朕會明旨于天下。」
我的心弦猛地一顫,還未曾開口,辰梓煜便先一步蹦起來。
「對對對!誤傳!絕對是誤傳!皇伯父圣明!謝謝皇伯父!謝謝皇伯父!謝謝皇伯父!……要不我給您磕個頭吧!」
皇帝指著他佯怒道:「沒出息的小子。」
「……我要什麼出息,我要媳婦兒就夠了。」辰梓煜小聲嘟囔。
廣袖下,他緊緊握著我的手,片刻也不肯松開。
我心緒難平,一旦身份坐實,背景坐實,辰梓幽有多少手段也不能將我帶走。
辰梓幽顯然也知道,他猶不死心,想要開口說話。
皇帝卻趕在他之前,輕飄飄地問:「西疆的仗,打了多少年了?」
「八年。」辰梓幽回答。
皇帝搖搖頭,辰梓幽領軍八年,睿親王也曾領軍。
西疆的仗,已打了十數年了。
皇帝仿佛累了,聲音漸染疲憊。
「你父王第一次上戰場,是在朕登基之初,那時西疆犯境,他領兵退敵,守住了江山版圖,他說,他在戰場上找到了心中信念,想戎馬一生,金戈一世。朕與手足,棠棣情深,便也覺得,這樣很好,朕的皇弟是個英雄。
「可漸漸地,你父王由守勢轉為攻勢,率鐵騎一路西伐,開始了長達十九年的西疆之征。」
十九年來,戰爭不斷,殺戮不止。
遭劫的絕不僅是西疆諸國。
「幽兒,」皇帝看向辰梓幽,「秣馬厲兵,爭天下,該結束了。放馬南山,守天下,你可愿意?」
這樣的情境下,若換作旁人,定會順勢而為,說自己愿意。
但我卻知道,辰梓幽孤傲偏執,寧折不彎。
見他緘默不語,眸光幽冷,皇帝嘆了口氣,轉而看向辰梓煜:「煜兒,你可愿意?」
辰梓煜想了想,說:「前些時候,我見到了流民,皆是些無家可歸的婦孺。我原本不知打仗如何,戰場如何,畢竟我也沒親眼見過,可我見了那些流民,忽然就能想到了……皇伯父,您說,于『人』而言,最要緊的是什麼呢?」
「是什麼?」皇帝順著他的思路反問。
「是命呀,」辰梓煜說,「命才是生而為人,最要緊的東西。戰火一起,男丁的命要丟在戰場上,女子孩童的命,也要淹沒在凄苦饑荒里……沒了命,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。
」
說是修身,齊家,治國,平天下。
身,便是自己活著的這條命。
家,便是血脈相連的許多條命。
國,便是一族同胞的命。
天下,便是多族百姓加在一起的命。
命都不能為人保住,還談什麼身,什麼家,什麼國,什麼天下。
「倘若有敵入侵,雖百死,無悔也,可倘若入侵他國,縱一命,亦遺恨。」
辰梓煜抬頭看向皇帝:「煜兒不孝,從前頑劣成性,不堪大任,但煜兒愿和平止戈,養民生息!」
皇帝眼中閃過一抹欣慰。
辰梓幽冷聲道:「沒有血肉之軀征戰,早晚被人所滅。」
「不是所有事都要靠戰爭解決。」我從袖袋里拿出卷軸,就地一揚。
卷宗攤開,長長一卷,繪制著十數種弓弩箭矢。
辰梓幽眸色一震。
皇帝同樣錯愕。
我朝皇帝行了軍禮:「這是辰梓煜設計的弩車,一輛便可射殺百人,有這樣的武器自保威懾,可保江山穩固,國泰民安。」
24
辰梓煜和辰梓幽的馬車停在了兩個方向。
上車前,辰梓幽攔住了路,要與我說話。
辰梓煜滿是戒備,我拍了拍他的手背,與辰梓幽走到了一旁的無人處。
「我以為你與我是一類人。」辰梓幽定定地看我。
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,卻不想反駁這話,只開口問:「你怕死嗎?」
辰梓幽沒有說話,微瞇冷眸。
「倘若,將你四肢砍斷,喉管割斷,任你窒息而死呢?」我接著問。
辰梓幽看我的眼神,越發冷厲。
「又倘若,一支箭一支箭地射穿你的身體,十支、百支之后,才讓你血盡而死呢?」我繼續問。
亂戰之中,這樣的死法,算是幸運了,我還見過更慘烈、更痛苦的死法。
我對辰梓幽道:
「世子,你有喜怒哀樂,你是血肉之軀,便要別人去做無感無情的硬鐵兵器。可他們的血也是紅的,是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