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似人心也如那無邊無際的黑夜般,總是看不到底。
蕭衡也冷了臉,漫不經心道:「你爹娘對你倒狠心。」
他說得沒錯,我還是糾正道:「怕是我祖母的主意。」
他笑著問我:「要不要我一把火燒了她的佛堂?」
我定定地看他一眼,知道他不是說笑。
頭頂廊燈的碎光散落在他面上,襯得眼前人面如冠玉,俊雅風流。
可他,明明是個瘋子。
我抬腳回屋,他忽地握住我手臂。
「既退婚,為何不尋我?」
我沒回頭,只問他:「難道你會娶我?」
不會。
我已經在心中替他回答。
半晌,手臂一松,我驀然回頭。
身后空無一人,連地上的尸體也消失不見。
4
初見蕭衡,是在我七歲那年。
隨師父上山采藥,我碰見了被關在籠子里的他。
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,他衣不蔽體,全身遍布傷痕。
他蜷在籠子中,皮肉翻飛,咬傷、抓傷、擦傷看得我心驚,卻都比不上他正在干的事。
他手中正抓著一塊血淋淋的生肉,唇邊還有狗的皮毛。
只看我一眼,無悲無喜,又垂下了頭。
許是見我狼狽,手一扯,從籠子間往我面前扔來一塊狗肉。
我沒忍住「哇」的一下就吐了。
再醒來,我已經被師父帶回小院。
我們住在青山斷崖下,山的背面是皇陵。
師父告誡我不要再去,那里機關重重。
我上次去,是循著崖邊的小路去的,雖陡峭,亦可行人。
想到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,我不由得心一抖,連連保證,不會再去。
再次上山,已過半月,我卻沒忍住往那里看去。
那個少年被鐵鏈拴住了手腳,籠中只有一堆白骨,他還是蜷著身子,像是沒了呼吸。
直到我走近他,他才睜眼看我。
枯瘦的臉頰襯得他的眼睛格外大,里面灰蒙蒙一片,似乎無法聚焦。
我心中驚駭,想到師父的勸誡,忙轉身離開。
腳下裙擺忽被人拉住,那指尖的涼意仿佛隔著衣裙傳到我腳踝,順著脊背爬滿全身。
想到那堆白骨,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害怕。
害怕的結果是,我把師父珍貴的人參留給了他。
再后來,我每兩天給他送一次饅頭。
夏日多碗水,冬日多件衣。
他在籠中被關了三年,我也送了三年的饅頭。
直到后來,我才知道。
他是碾落成泥的皇子,而我是被家族拋棄的孤女。
他不會娶我,我也不會嫁他。
他有他的深仇大恨。
我有我的未婚夫君。
5
不知道蕭衡是如何處理的。
第二天,府中下人皆戰戰兢兢。
我在西苑離得遠,這件事都傳進了我耳中。
只因這嬤嬤出了名地狠厲,手中不知折了多少人命。
說是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昨夜忽感噩夢,跪在老夫人院中砰砰磕頭,鬼哭狼嚎,惹來府中下人豢養的惡犬。
等人發現時,只剩一斷肢,五指還被人齊齊切下。
我記起昨日蕭衡看到我背上的傷時那驟冷的目光。
我渾身一凜,這個瘋子果真記仇。
祖母被驚起,一見院中慘景,眼一翻,暈了過去。
我以為,這一暈,至少會要她半條命。
沒想到,第二天中午她就命人將我叫到了前廳。
我心下忐忑,以為被發現了端倪。
祖母和爹娘端坐在上,我一如既往地被押跪在地上。
祖母冷冷地看著我,父親面無表情,娘親目光閃躲。
我心底忽有不好的預感。
還是祖母先忍不住啐罵:「就說你這個討債鬼惹得家宅不寧,后悔當初沒把你淹死。」
「連定好的親事,人家都不要你。」
說著,她又瞪母親一眼。
母親眼泛淚花,委屈地垂下頭。
還是父親在衣袖下握著母親的手,對祖母道:「娘,過去的事,別再提了。」
「如今國公府這蹚渾水,不趟也好。」
我這才知道,昨夜京中幾個大臣遇刺。
國公府尤其慘絕,沈國公被割下頭顱,沈聿不知所終。
可見下手的人,如何心狠手辣。
可這又跟我有何關系?
幾人愁眉苦臉,一番交談,話題終于扯到我身上,目光也齊齊望向我。
父親沉著臉,語重心長道:「如今太子一黨不可靠,只能投向四皇子,可我與四皇子向來并無交集。」
我是知道的,父親這些年官位坐得穩,少不了在朝中的左右逢源。
說好聽點,便是有遠見,不站黨派。
實際上,便是根墻頭草。
6
這話一出,就連祖母也目露擔憂。
父親看母親一眼,母親抹了下眼角,牽起嘴角笑道:「多虧阿顏,曾于四皇子有救命之恩,一番說服,得知四皇子表兄謝家大郎年初剛喪妻,正急著尋一門填房沖沖晦氣。」
話說完,目光看向了我。
我心底驀地一沉,反應過來。
可真是我的好母親,這是要借女兒表忠心麼?
死寂般的沉默。
幾人皆目光陰沉地盯著我。
我跪在地上,不言一語。
屏風后忽鉆出一人,是我姐姐徐玉顏。
想來是一直在后面,現在等不及了。
她一身紗衣綠裙,腰佩玉玨,嬌俏地上前,先給長輩行了一禮,又看向我:「妹妹如何不同意?那謝家大郎有才有貌,就是年紀大了些。
」
「不都說,年紀大的會疼人麼?」
「這還是我舍了臉面才找四皇子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