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清衡微微站直。
竹劍一震,鮮血從劍身上四散開來,又恢復了明凈透徹。
長戟殺氣騰騰。
藤蔓蜿蜒游走。
雷光隱約閃耀。
一切都在蓄勢待發。
風行四人在我背后列陣。
「就是現在!」
隨著天帝一聲清喝。
萬千雷光肆虐。
兵戈藤蔓倒折。
落在最后的容擒猛地舉起因緣鏡重重地砸向天帝的后腦。
「砰!」
刺得讓人睜不開眼的白光中。
天外忽然傳來黃鐘大呂般的聲響。
我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。
不禁神志松動,驀然一派清明,手中的匕首也「啪嗒」掉落。
31
岑寂。
一雙溫熱的物事附上了我的雙眼,為我擋下了刺眼的光。
「好了。」
擋在我眼前的手掌落下。
我才發覺我竟已不在天庭之中,反而站在了一處硝煙彌漫的古戰場中。
遠處枯日低懸,城門死寂。
風行穿著一身凡間的鎧甲站在我的面前。
槍尖上的紅纓已經被血染得焦黑。
他皮膚皸裂,面容滄桑。
唯有一雙鳳眸凜冽依舊。
看出我心存疑慮,他做了個手勢,強硬地讓我住嘴。
他道:「因緣鏡割裂出的小世界持續不了多久。
「你出去時,可再殺一人。」
我道:「他是誰?」
風行道:「我說不出口,他說的話半真半假。」
他遞給我一把長劍。
「萬年戰場中的血孽所化,可壞他功德。」
天界眾仙,唯天帝所修功德金身最厚。
殺的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。
可能是泄漏了天機,風行吐出一口血來。
他凝視著我的脖頸。
剛剛那里被他攥出了一圈淤青。
他輕輕觸了一下,卻又像是被火焰燒灼般一觸即分。
他扭過頭去,輕咳,耳根通紅。
「事急從權,我不演得像些怕他起疑。
「抱歉。」
他一直在催我快些離去,可在我轉過身后。
又聽得他在身后喚我。
「玄陵。」
我回頭看去。
只見風行以槍撐地,背對著殘陽,看不清面容。
不知為何。
我竟知道他現在的神色堪稱溫柔。
「你上天之后,因果重續,我想起了很多事。
「總會夢到凡間這片戰場。
「你說你最喜歡我的眼睛,可后來我眼睛被叛徒射瞎。」
他頓了一下,似是追憶。
「君主命我殉國,你卻背著我,從北疆走到了中土,走了足足三年。
「三年茍延殘喘,惡疾纏身,我好痛。」
我不知道怎麼回答:「戰場戾氣太重,別總是想這些。
「你可以在這里種點花。」
風行擺擺手:「你送給我的草原還少嗎?」
「你,好好打。」
戰場看似空曠無邊,可我背對風行,僅僅走了兩步。
眼前場景瞬息萬變。
兵戈鐵馬的沙場變成了雕欄玉砌的小樓。
樓內絲竹陣陣,花香馥郁,春色無邊。
各雅間內,紗簾之后,白花花的四肢交纏。
句芒在中庭席地而坐,披著一件半透明的紗衣,架著古琴彈著春花厭。
一曲終罷。
滿堂賓客皆回頭,只是神色鄙薄。
句芒托著下巴端詳我。
「歷劫時,我只是青樓里賣藝的小倌,人人調笑的天生賤命。
「為何愿意為我撐傘?」
我道:「因為……」
他打斷了我,細細描摹著我的眉目。
冷笑道:「你這份情緣從來沒有真正地落在我身上過。
「你喜歡的從來都是我身上那個,林清衡的影子。
「我卻……」
他忽然自嘲一笑。
「罷了。」
他將一朵牡丹花插在我的發間。
「從仙階毒花中提取的,可亂其道心。
」
句芒將我推出小樓。
湊近我時,他突然低聲道。
「他說的話,結果正確,過程錯了。」
我仰面朝著天井墜落。
只能看見樓心間萬載蒼穹拘于一格,千載明月如匣中明珠。
寂寂的一聲琴音忽然自小樓中響起。
弦錚然一斷。
句芒的聲音如夢似幻。
「其實我在凡間并沒有喜歡你,只是看你有錢,想讓你花錢贖我出去罷了。」
忽然賓客四散,高樓崩塌。
我跌進一片柔軟的水域里。
水域靜而冷。
天際也灰蒙蒙的,似乎和水體連接到了一處。
也許是一億年過去,也許又是一瞬間。
我聽見有人從遠處涉水而來。
秦恪面無表情的臉在我上空浮現。
他朝我伸出手,把我拽起來。
他沒戴兜帽,一身灰撲撲的短打,赤足立在水域中。
臉不陰冷,出人意料地斯文。
秦恪看著我。
我看著他。
我在等著他向我刨白。
良久。
他忽然低頭扯開自己領子,露出精致的鎖骨和胸口,還有腹肌。
我:「……」
我:「且慢。」
只見秦恪并指如刀,在自己心臟處斜斜地劃了個口子。
他從心口里取出一團霧蒙蒙的小球。
小球看著很虛,上面掛著個小紙條。
「刑罰之氣,附于刀兵,毀其仙身。」
做完這些,他臉又白了一度。
小紙條后面還有個大紙條。
他雙手捧著紙條對著我。
紙條透著光,我能看見紙條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好多字。
我等著他給我念。
結果他看著我欲言又止,止言又欲。
但終究一句話也沒說,把紙條揣兜里走遠了。
我:「?」
我道:「你等等呀。」
結果我越叫,他跑得越快。
容擒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,捧著因緣鏡幽幽望去。
「嘴笨,最后一次見面,連寫了一晚上的草稿都不會念。」
我沒太聽懂什麼意思:「嗯?」
容擒沒回答我,只搖了搖頭,對著我舉起了因緣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