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時不知哪來的勇氣,突然往前邁了幾步。
一把抓起徐硯周另一只沒有抽煙的手。
在高個兒驚悚的目光中,低著頭,顫抖的指尖,落在了他的手心。
又生怕他看不懂似的,一筆一畫地認真寫。
【我沒有錢,我會打工還你。】
【你可不可以,先不要賣我?】
6
男人的手,和他的坐姿一樣,驀然變得僵硬了起來。
剛才嚇唬到我的氣勢也莫名弱了許多。
我沒注意到,我專心寫著字。
再抬頭時,指著徐硯周的手心,對他比畫。
【你看明白了嗎?】
【沒看明白我再給你寫一次。】
我看見徐硯周低垂的睫毛眨了眨。
像是在思考,又像是在發呆。
我忐忑,不敢動,等待著他的答復。
可惜,他沒給我這個機會,也沒同意我字里說的。
是啊,我喪氣地想。
我根本打不了工,沒有哪個正經工作會要一個未成年的學生。
于是我被他們帶回了天池。
路過一間間紙醉金迷,富麗堂皇的包間時。
我絕望地想著,是不是我短暫的人生就要結束了?
或者,像徐硯周說的那樣,我要被賣去陪酒了?
可當我被帶進了一間奢華的辦公室。
撲哧——
一口酒從眼前這位被高個兒稱為「老板」的人嘴里噴出來。
差點噴到了我們三個身上的時候。
我尷尬又羞恥地明白了,是我想多了!
因為坐在老板桌后的男人一臉麻木地看著我:「徐硯周,你小子他媽認真的?」
原來,他叫徐硯周。
我想。
徐硯周擦了擦身上不存在的水漬,平靜地回他:「不是你說母債女償?趙紅梅跑了,就留下這麼個女孩。」
男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,問我:「多大了?」
我伸出手,比畫了個「十三」。
他一愣,不悅地看向徐硯周:「啞巴?」
徐硯周:「是,不會說話。」
老板冷哼一聲,讓他去領罰。
又看我幾眼:「十三,跟個搓衣板似的,能陪啥啊?」
「他媽的。」他牙疼道,「徐硯周,人是你領回來的,你趕緊給我整走。真晦氣,本來虧錢就煩,還讓個雞給老子擺了一道!」
他嘴里不住地咒罵,既是不屑,又是高高在上。
我知道他說的是我媽。
可我裝作不知道。
低著頭,任由那聲音貫穿我的心肺。
7
于是,我兜兜轉轉,又回到了徐硯周的手上。
出了天池的門,我和他大眼瞪小眼。
我伸了伸手,想說,我想回出租屋。
想了想,又將手放了回去。
因為徐硯周帶我出來的時候,正巧撞上了房東大媽。
她見我被高個兒拎著后脖領「請」了出來,臉上是止不住的喜悅:「可算是攆出去了,賠錢死了!」
而且,剛才天池的老板還跟徐硯周交代,還是得讓我給我媽還賬。
兩大條件相重疊。
似無意,又極其刻意。
因而我清楚地記得。
那天屬于十月份的秋風有些微涼。
我在徐硯周的面前低著頭,無意識把玩著自己的手。
而他頭疼地合了合眼。
再睜開時,些許清明地對我說:「走吧,林瑤。
「跟我……回家。」
8
回家。
我喜歡這個詞。
就像我喜歡徐硯周這個同樣不大,只能擺下兩張單人床的房子。
他將臥室讓給了我。
自己在客廳里支起了一架行軍床。
那床看起來很不結實。
徐硯周每次起上起下,我都能在臥室里聽見彈簧生銹的動靜。
卻讓我莫名覺得安心。
徐硯周按照老板的意思將我安排進了天池當雜工。
沒什麼大用。
洗碗,擦地,端盤子。
就連搬箱酒,都得徐硯周和高個兒搭把手幫忙。
哦,對,高個兒名叫孫斌。
來了天池后我才知道,其實他根本沒有那麼兇神惡煞。
他跟我說,那些其實都是他裝的。
他今年也不過十九歲,從高中輟學后就出來打工。
「妹妹,你也別怪哥,只是這要債,不唬人點,根本要不回來!
「你看周哥,他那張臉,要是不兇,哪能鎮得住場子啊。」
孫斌說得一臉的社會復雜。
我聞言,和他一起看向前廳正在與人交談的徐硯周。
他一身天池通用的制服,明明不合身,卻被他穿出了別樣的味道。
只是神色懨懨,眼神疏離,看起來讓人無法接近。
但對于孫斌的說法,我卻是表示贊同的。
因為這些日子里和徐硯周接觸下來。
我發現他在非工作狀態時,整個人也是更偏向沉靜與親和。
話少,細心,與鄰家哥哥無異。
甚至格外喜歡發呆。
沒有排班的時候,他會經常坐在窗戶前的椅子里,望著外面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然后在快要到飯點的時候,回過神來,輕聲地問我想吃什麼。
徐硯周做的飯很好吃。
好吃到在我第 n 次自告奮勇掌廚,他拿著筷子夾了一口后,有些委婉地問我:「你媽媽之前——」
話說一半,他像是想起了什麼,停了口。
可我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那個詞。
我知道自己對于徐硯周來說是個累贅。
所以我低下頭,看著地板。
想了想,還是緩緩抬手對他比畫道:【對不起。】
徐硯周沒再說什麼。
他嘆了一口氣,然后拿起了筷子,繼續問我:「明天想吃什麼?」
9
明明我不會說話。
明明我手語比畫得并不是那麼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