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來我便一直留在了崔御身邊。
整整七年。
說來,他也只比我大五六歲。
但他是從底層一點一點爬上去的。
陰險、刻薄、狡詐,對誰也不卸下一丁點防備。
五皇子在皇位上的那段日子,真正在背后執掌大權的一直是這個人。
他控制著整個朝廷。
也把我鎖在深宮別院中,不許邁出一步。
一想到這些日子。
我整個人都幾乎不好了。
但程宜剛剛那句話也還提醒了我一件事——
謝丞。
他現在在哪里?
——只可惜我的運氣并不好。
謝丞此刻不在京城。
他帶了一隊兵馬,駐軍外派,值守北疆邊防。
我站在謝府門外,掰著指頭算了算日子。
大概直到今天婚事定了下來,謝家人一封家書寄過去……
他從兵營即刻出發,也不過剛剛好趕上成親的日子。
到時候可能我們連話都說不上一句,他就要匆匆去平叛那場突如其來的叛變了。
平心而論,我和謝丞并沒有什麼交集。
想救下他,也不過是因為他算是在當下這個腐敗的王朝中,難得的一個君子了。
只可惜……
現在遠隔千山萬水。
縱然我能夠想到辦法向他修書寄信,他又為何一定要相信一個素未謀面之人的「胡言亂語」?
我皺了皺眉,深吸一口氣。
終于決定還是賭上一把。
賭——
我能治得了崔御的瘋病,就能救得下謝丞的毒傷。
4
十日后,我和程宜同時成了親。
她雖只是貴妾,但畢竟母族勢大,光嫁妝便有好幾箱籠,一抬抬往五皇子的府邸送去。
聲勢相當浩大。
我們在府門外分道揚鑣的那一刻。
嫡姐輕輕掀起面簾,看了我最后一眼。
「程鳶。」
「今晚上,你一定是等不到謝丞了。」
我笑了笑,沒說話。
恰如她所言。
整整一夜,謝丞都沒有出現。
直到他的部下穿著甲胄,騎馬來到了將軍府。
他一身冷肅,雙手抱拳。
朝著謝家的當家老太君躬身行禮。
「西域的賊人潛入了上京,城內出現暴亂,謝將軍讓我跟您說一聲——」
「今日的婚事,他怕是趕不及了。」
「程家的那位二小姐,也多有得罪。」
此時此刻。
我悄悄溜出了婚房,站在了正堂的回廊外面。
記得上一世,叛變大概持續了兩三天的樣子。
謝丞是在快要結束的時候,被人一箭射入了右臂。
他在戰場上受過的刀槍創傷數不勝數,那時并不覺得有什麼要緊。
因此還強撐著繼續指揮和廝殺。
直到一陣錐心的疼痛從四肢百骸涌了上來,使他再難以忍受。
終于從馬上摔下,昏厥過去。
隨行的大夫這才發現,那箭上其實抹了毒藥。
不僅藥性陰寒少見,而且因為處理得太晚,已經毒入肺腑。
根本就是回天乏力了……
最多,也不過強吊著一條命罷了。
——我從回憶中抽身出來。
找出一張信紙,寫上幾行字,放到我從太傅府帶來的貼身婢女手上。
「交給那個軍營里的副將。」
「一定要他親自帶到謝丞那里。」
她看了一眼我,點點頭,什麼都沒問。
很快跑去了。
那上面三行字——
「聽聞西域之人擅用毒蠱。
若是受傷。
千萬小心,不要勉強。」
5
婆母不喜歡我。
這并不奇怪。
原本應該嫁進來的是太傅家的嫡小姐,莫名其妙地便換成了從未聽聞過的庶二姑娘。
只礙于謝家和程家是幾代的世交。
實在不好推拒。
這股氣她壓在心中許久,直到喜宴后第二日見到我,終于尋到了發泄口——
「一個庶女,能夠嫁給謝家做正妻。」
「你究竟是運氣好,還是使了什麼手段?」
「再說,你學過記賬、管家、理事嗎?謝家的主母,可不是那麼好當的。」
我的敬茶,她一直沒接。
只讓我一直跪在前堂,冷淡地瞧著我。
似乎是準備給我一個下馬威。
侍女從小和我一起長大,心疼地拽了拽我的袖子。
小聲地抱不平。
「小姐。」
「這……也太過分了。」
過分嗎?
我搖了搖頭,向她使了一個眼色。
凌厲傲慢、蠻橫驕矜甚至目中無人,謝家這位老夫人的名聲。
上輩子,我便聽說過了。
那時謝丞已經癱瘓。
換作心軟的普通人家,可能便允了嫡姐和離出府的請求。
可她偏偏不。
反而疾言厲色地斥責程宜。
「遇事便想著背棄夫家,你真當這樣做,自己能撈著一個什麼好名聲嗎?」
「這個世道沒那麼容易。」
「……你就不相信,其實,我也是為著你打算嗎?」
……
我這樣想著,抬起頭來。
老夫人正背對著我,侍弄著自己的花花草草。
她是有意晾著我的。
但偏偏我的態度太溫順聽話,可能讓她自己心里面都打了鼓。
偶爾微微回過頭。
覷我一眼。
大概她也在想,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過分了。
就在她剛準備說話的時候。
下一刻。
門外傳來一聲聲慌亂冷然的喊叫。
「老夫人。」
「公子他出事了!」
——這一次,謝丞回來得比上一輩子要早。
他身后還跟著一位提著藥箱的老人,是延請的太醫。
眉色戚慌,表情并不好。
只是一個勁地嘟囔著。
「麻煩了麻煩了……」
「箭尖有毒,毒入血脈。」
「這毒來自邊疆,我們根本沒見過,又怎麼解得出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