府里面亂成一團。
老夫人早忘了我。
已經匆匆跑去兒子的身邊,張羅著趕緊再找幾個大夫去了。
謝丞倒還清醒著。
我站在外面不遠的角落。
剎那間,和他目光相接。
他嘴唇微動。
一字一句,并不難懂——
「阿鳶。」
「幸得來信,否則后果難以設想。」
他說的是他右臂上的那道箭傷。
傷口已經開始腐爛化膿,血水順著肌肉筋絡向下不斷流淌。
大夫嘆了口氣,在藥箱里不斷翻找。
終于抬起慘白的臉。
「這臂膀,怕是留不住了。」
廳堂內一片死寂。
沒人說話。
謝家人是幾代的忠臣良將,家世家風規整嚴肅,自然沒有為難旁人的道理。
謝丞笑了笑。
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然。
他輕輕點了點頭,「謝某時運如此,先生不要有所顧忌。」
話音剛落。
我大步邁了過去,抬起手,攔住大夫的動作——
「這毒,讓我試試。」
6
很少有人知道,其實我是學過醫術的。
尤其擅用毒性藥理。
小的時候,我在太傅府,日子并不算好過。
生母早早去世,父親只關心政事和官場,從不過問內宅瑣事。
所以幾乎不會有多少人去搭理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庶小姐。
七歲那年,我生了一場大病。
高燒不退,渾身燙得打擺子。
等有人注意到我的境況時,請來的許多大夫都已經束手無策了。
被逼無奈,父親只好鋌而走險,找了一個走馬江湖的郎中過來。
那郎中傳聞中曾將一個從亂葬崗中撿起的瀕死之人救了回來。
號稱有起死回生的手段。
他看了一眼我。
捋了捋自己的胡子。
「我不要診費,讓她跟著我學幾年藥理就好。
」
后來我果然被救了過來。
那郎中在京城開了一家醫館,偶爾會邊看診,邊教我。
直到六年后,他去世。
死之前,我已經讀了不少的古籍醫術。
病床之前,是我陪在他左右。
我問道:「老師,你為什麼會選擇我來當徒弟?」
他拍了拍我的手腕,笑了笑,語氣平緩。
「阿鳶。」
「我算過你的命卦,你信不信?」
「如果你真的把我教你的這些東西吃透,醫者自醫,這些東西,遲早會救你一命。」
我的老師,沒有騙我。
我守著他留下的書籍,無人的時候,每天不停地讀。
上輩子,我被送去九千歲崔御那里——
人人傳言他殺人如麻,沒人能從他手里活著逃出來。
我見他的時候。
他雙目赤紅,眼里都是紅血絲。
向我伸出修長的手指,聲音低啞。
「你是名門貴女。」
「那本宮讓你自己選……」
「你想要,什麼樣的死法?」
我一眼便看出。
他這樣瘋癲、極端,兇惡又陰狠。
是因為他自小便食了一種毒,這毒讓他日夜難受不堪。
似乎只有鮮血才能略微麻痹一絲痛苦。
而幸運的是,我剛巧知道解毒的方法。
于是我俯身跪在地上,抬起頭,聲音中早沒了恐懼和顫抖。
我說:「我要活。」
——此時此刻。
現在,當我邁步走向病床前的謝丞那里時。
所有人都驚愕地瞪大眼睛看向我。
好一會,婆母才張了張嘴。
「程鳶,你在……你在胡鬧什麼?」
是謝丞抬起手,攔住了他母親的動作。
「讓阿鳶來。」
「讓她試試。」
我知道。
老師的話又一次靈驗了。
上輩子,他教我的東西救了我一命。
這輩子,我還要再用這些學問來逆天改命一次。
7
我在謝丞的房間里面待了一天一夜。
不眠不休。
——箭上的毒剜去了,他的胳膊也保下了。
太醫一直幫我打下手,目睹了全程。
語氣中都透露著不可置信。
「程姑娘,你可真是厲害。」
「你老師是誰,和誰學過?這藥材這麼偏僻,你都知道?」
……
我笑了笑,沒回答。
直到我推門出去,他還在后面嘖嘖稱奇。
我也沒想到,這之后見到的第一個人。
會是那個一直想要給我下馬威的婆母,謝家老夫人。
獨子有性命危險,她自然寢食難安。
可又幫不上什麼忙,只能一個人在臥室里面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
直到聽說謝丞脫離了危險,毒性已去。
她第一時間跑過來。
和我撞見后。
神色微微怔住,頓了頓,恍然間出現了一絲復雜難言的表情。
那一刻,她大概是羞愧的。
我和她第一次見面,不過也就是兩三天前。
那時候她因為我庶女的身份,對我不喜,甚至鄙夷、厭惡,左思右想該怎樣給我一個下馬威。
可不過就這麼短短的幾天。
我便救了她兒子一條命。
她大概也突然想清楚了。
這突然換嫁的事情,和我一個說不上話的二女兒又有什麼關系?
左不過是大夫人家那邊出了主意。
于是這位整個京城都出了名彪悍又不好說話的女人,真的低下了頭。
她嘆了口氣,握住了我的手。
「阿鳶。」
「前幾天,是我說錯了話。你千萬別往心里去。」
她眼神灼灼地看著我,此刻就像看著一個親生女兒一般。
伸出手,褪下了自己腕上的鐲子。
「這是謝家的傳家寶,你留著。」
「從此以后,不論生死,只要謝家不倒,一定護你一世安穩。
」
8
謝丞畢竟是練武的體質,雖然這次受傷不輕,但恢復得也快。
我寫下了藥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