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的程宜,捂著自己的臉,紅了眼。
她大概自己也想不明白。
那個霸道兇悍的謝家老夫人,竟然也會這樣護在別人面前。
有路過的侍從發現情況不對,匆匆忙忙去叫人了。
于是片刻之后。
回廊另一端,傳來了一聲聲腳步。
我抬起頭。
發現五皇子過來了。
他后面似乎還有一個人。
身量極高,氣度不凡,穿著一襲紫紅色繡巨蟒官袍。
慢慢地、淡然地向這里踱來。
看到他的臉,旁邊的幾個路過的侍從連忙跪了下去。
俯身叩拜。
「恭迎九千歲——」
13
這是我重生之后,第一次見到崔御。
他面色蒼白如紙,唇色極淡,細看的話,眼瞳中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色。
整個人纏繞著一股草藥的氣味。
仿佛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病氣中。
上一輩子,五皇子就是在這場中秋宴中,把我送給了崔御。
這一次,他必定想要故技重施。
可此時看到渾身狼狽不堪的程宜,他登時傻眼了。
「怎麼回事?」
「這可是暉春閣的衣服,怎麼會有酒漬?」
「還有你的臉,又紅又腫,是做了什麼?」
他不關心自己的后宅婦人發生了什麼事情,只覺得給他丟了臉。
因此猛地甩開程宜向他伸出的手,慌張地退后了一步。
他看了一眼身旁沒什麼反應的崔御。
表情糾結地低聲解釋了幾句——
這可是他精心選擇,用來拉攏這位九千歲的禮物啊。
怎麼成了這個樣子?
五皇子不知道。
雖然傳聞崔御喜歡用折磨名門貴女來發泄自己心中的陰暗面。
但他把她們帶回去。
只不過是用作一個試藥的容器罷了。
因此根本無所謂容貌、體態或者性情。
此刻他冷淡地點了點頭。
這件事大概就算是應下了。
之后他便垂下眼,帶著身后的隨從往前走去了。
——他執掌天下大權,就算皇族也不放在眼中。
何況這種小事了。
眼見這位活閻王總算離開,沒弄出什麼事情。
氣氛霎時松弛下去。
我也舒了一口氣。
活動了活動胳膊,剛想站起來,招呼婆母回家。
下一瞬。
腳步聲去而復返。
一雙黑色龍紋玉靴停在了我的面前。
頭頂上方的聲音陰沉沉響起。
「你是哪家的人?」
14
這個聲音,我上輩子曾經聽過無數次。
冷肅的、壓迫的、寂然的。
「程鳶,過來。」
「程鳶,別讓本宮生氣。」
「程鳶,給本宮上藥。」
「程鳶,你在哪?」
……
還有我死前,墜入湖水的那一刻。
他恐慌又絕望的那一句喊聲。
「阿鳶!」
所幸時間輪轉,這一輩子,記憶湮滅。
他已經什麼都不再知道。
站在他面前的,不過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,程鳶罷了。
「程鳶。」
崔御念出我的名字。
低低地,像是咀嚼般地沉吟了兩遍。
正當所有人覺得奇怪的時候,他的手猛地一抖。
整個人似乎僵住了一般。
然后死死按住自己的眼睛。
我抬起頭。
曾經的記憶告訴我,崔御這是頭疾又犯了。
這還只是早期。
后面更嚴重的時候,他瘋起來,連殺幾個人都是常事。
有隨侍看他樣子不好,要過來扶他,他一把把人推開。
崔御自己也不知道。
為什麼看到這個叫作程鳶的女人時。
他會覺得自己像是突然落入一汪冰湖中。
鋪天蓋地的畫面碎片向他涌來,他卻什麼都抓不住。
只剩下一片漆黑。
最終。
只能伸出手。
嗓音干啞,「我們以前見過?」
我一怔。
似乎心跳都漏了一拍。
「沒有見過。」
半晌,我垂下頭,平靜地回應道。
「怎麼可能見過?」
「阿鳶是我謝家新娶回來的媳婦,她以前也沒入過宮,和您這位九千歲能有什麼關系?」
這話是我婆母說的。
她似乎看崔御對我不依不饒。
因此站出來。
幫我擋了回去。
她不僅僅是高門主母,更是早年在沙場上建功立業的女將。
論威望,不比這些權臣差到哪。
果然,崔御看到這位謝家老夫人發話后。
不再執著于我。
他頓了頓,似乎閑聊般。
剛剛周身的那股郁氣慢慢收斂了起來。
「……原來是謝小將軍的夫人。」
「那大概是本宮記錯了。」
「聽說謝丞前幾天被反賊圍困的時候,受了一箭。」
「這箭傷,還沒好嗎?」
15
「死太監,什麼意思?」
「他是不是懷疑你裝病啊。」
「還說過幾天要親自來登門拜訪,我看他肯定不安好心。」
自從中秋夜宴回來后,謝老夫人就一直在叨叨遇見崔御的事情。
謝家人耿直。
她自然對這位聲名狼藉的佞臣相當看不順眼。
謝丞沒接話。
只是笑了笑。
他的傷口幾乎已經好全了。
現在已經可以和以前一樣,單手執劍,御馬騎射了。
待到婆母走后。
他一扯韁繩。
從馬上翻身而下,走到我的面前。
「阿鳶。」
「我真的應該多謝你。」
「若不是你,我這胳膊必然保不下……」
「不,不只是胳膊,或許我整個人都救不回來,只怕成為一個廢人了。」
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束野花,紅紅綠綠的,塞到我的手里。
謝丞微笑著看我,眼睛亮晶晶的。
帶著一絲少年氣。
「看見好看,于是想起你。」
成婚后連日的相處,使我和謝丞的關系親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