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「發現不過如此……謝丞,他還是一個廢人嘛。」
她看見這樣多的太醫拿著藥箱進來。
圍在謝丞一人身邊。
有人搭住他的脈搏,有人觀察他的面色。
而他斜倚在床榻一動不動。
傳聞中中箭的右臂蜷縮在角落里。
像是殘疾了一般。
她冷哼一聲。
「就這種人,活著有什麼意思呢?」
「是吧——」
她話音剛落。
我猛地轉過臉。
冷冷地瞧著她。
縱然已經春天了,面前的人還是裹著一層夾襖。
程宜面色蒼白。
縱然極力用脂粉遮掩,仍能看出她神態上的變化。
尤其是兩側臉頰。
長出了奇怪的、魚鱗狀的波紋。
隱隱地泛著紫紅的顏色。
——這是中毒的癥狀。
看樣崔御毫不客氣。
真在她身上試了不少毒性。
照這樣子下去。
她后半輩子,就算不死。
也只能活在痛苦的深淵,半殘不殘。
成為一個廢人。
我看著她這個樣子。
突然覺得可憐。
「程宜。」
「你費了這麼多力氣。」
「就想活成這樣嗎?」
19
程宜呆呆地看著我。
似乎什麼都不明白。
可很快,惶恐的聲音從床榻前傳了過來。
太醫跪了下去。
「謝將軍。」
「似乎……沒有疾患。」
——「沒有疾患。」
程宜愣愣地重復了一遍。
她慢慢地扭過臉。
看向我。
聲音發啞。
「程鳶。」
她不可置信。
「怎麼,他是好的?」
「他怎麼可能……難道世間有起死回生的道理嗎?」
沒有人理會她的失態。
窗外猛然間響起兵器撞擊的聲音。
刀光劍影、金戈鐵馬。
是謝家。
也是一直被崔御迫害的其他朝臣、宗族。
終于聯合起來。
反了。
外面是拼死的搏殺。
而屋內。
崔御依舊面無表情。
他伸出食指,揉著自己的額角。
下一瞬,抽出他隨身佩戴的長劍。
聲音冷冷地。
「謝將軍。」
「我果然沒懷疑錯你。」
20
入宮,是不可以帶武器的。
但謝丞畢竟是常年駐守邊疆的武將。
他側身一躲。
利落地避開劍鋒。
可是崔御呢?
他從底層一步一步慢慢爬到如今的位置。
原也不止是一個只會舞文弄墨的佞臣。
婆母被侍衛控制住,只能焦急地亂喊。
我也一樣。
這場你死我活的較量也許不過一盞茶的時間。
卻有可能決定這個朝代的走向。
若是謝丞敗了。
外面的軍隊便沒有了首領。
若是崔御死了。
這場在一個宦官集團血腥統治下的時代,便終于可以落下帷幕了。
我握緊自己的手指。
猛然間。
一道記憶悠忽沖入腦海。
在這個我曾住過的別院里。
靠近正門的柜子里,放著一把弓箭。
我原本是不會的。
但上輩子,崔御不知怎麼,偶爾起了興致。
教過我兩回。
我學得不算好。
但到了此刻,唯有一試。
下一刻我反身沖向玄關——
運氣眷顧于我。
東西還在那里。
我深呼吸。
按著記憶里的步驟,挽弓搭箭,向著崔御的方向。
只這一下。
正中心間。
21
崔御做過無數次惡夢。
夢里面。
一個看不清面貌的人拉起長弓,將一支長而利的箭精準無誤射入他的心臟。
后來他的病癥越來越重。
那夢不分日夜地糾纏著他。
讓他寢食難安。
他唯有一個一個殺盡朝堂上的政敵。
似乎只有恨他的人全部倒下。
再沒有人能撼動得了他的位置。
他才能稍稍心安一些。
——可如今。
噩夢還是成真。
他撐著半邊身子,跪在冰涼的石磚地上。
那人逆著光。
一步步向他走來。
漸漸露出她的身子,她的相貌。
她的眼睛。
她。
程鳶。
「會拉弓嗎?」
「我教你,阿鳶。」
那天為什麼要教她這個呢?
不記得了。
好像只是因為心情好。
崔御笑了笑。
在他要死的這一刻,鋪天蓋地的、要淹沒世間一切的記憶向他涌來。
裹挾著把他帶回遙遠的上一世。
那時候程鳶還不是謝家的小夫人。
她跟在他身后。
是他的良藥。
是他的阿鳶。
他的身子漸漸好起來。
好到有一天,他甚至產生了奢望。
以為他們兩個人,可以在這座荒涼的宮殿中。
白頭偕老。
可是啊……
阿鳶。
為什麼這一輩子,你不來了呢?
胸前的血淌得越來越快。
他知道自己很快要死了。
于是崔御抬起頭。
朝著走來的程鳶伸出手。
他努力扯出一個溫柔的微笑。
「阿鳶。」
「你的箭法學的很好。」
——上一輩子那一箭,如今終于射了出來。
正中他的心臟。
22
崔御死了。
外面那些抵抗的禁軍沒了首領,在謝家軍的面前。
很快繳械投降,一哄而散。
皇室的后代被崔御迫害殺死太多。
剩下的大多是沒什麼本事的幾個宗族。
比如五皇子。
他就因為勾結奸黨,被朝臣聲討。
關入了地牢。
最后大家商量來商量去。
選了一個遠房的孩子,扶上了皇位。
他只有六七歲,以前也沒學過什麼政事。
于是謝丞成了攝政王。
在小皇帝成年之前接管朝中一切大事的處置任命。
上京原本恐慌不安的氣氛被一掃而空。
很快恢復了平靜。
所有事情似乎都慢慢轉向了正軌。
我也去看過一次嫡姐。
她在崔御死后的幾天,整個人便近乎瘋癲了。
她那時候的身體就已經極其不好。
用毒太多,處在惡化的邊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