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她又說,要是實在送不到,那就算了吧。這一路上千難萬險,你一個小姑娘,我哪能叫你白白去送命呢。
她沒有穿漢人的衣服,可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沉靜溫和卻讓我明白,她一定非常,非常想念長安。
我想幫她,即便那很難。
而我現在穿著她曾經穿過的衣服,忽然間就嘗到了一點點思念的滋味。
我若真是個漢人,好像也還挺不錯的。
12
皇帝見我在鏡子前發呆,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,把我拉了回來。
他笑:「怎麼,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?」
我懶得理他的調侃。我只是想到,我給那麼多南來北往的人送過書信,會不會有一天,我也能收到親人給我的來信呢。
我隔著衣服摸了摸貼在胸前的那枚柳葉墜子,第一次開始琢磨,這東西,沒準會是我爹娘留給我的什麼信物。
思緒莫名被打斷,我聽見皇帝在我耳邊問:「對了,還未來得及請教,姑娘該如何稱呼?」
我答:「一一。」
「一一?是哪兩個字?」
我用手在空中比劃了兩道:「我其實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字。自從我有印象起,周圍人都這麼喊我,為了方便,我寫名字的時候就用了這最簡單的。」
他淺淺笑了下,拉著我到了書案邊。
皇帝提筆蘸墨,在白紙上落下了兩個字:伊伊。
他看向我:「一個小建議。以后別人再問你,你就說你的名字是這兩個字吧。」
我看著紙上筆畫勾連的字跡,問他:「這兩個字,是什麼意思呀?」
「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」
我不懂裝懂地點了點頭,好像是比之前的名字要好聽許多。
我點著下巴,禮尚往來地問道:「那你呢,你叫什麼名字?」
皇帝哈哈笑了一聲:「你可是第一個敢直接問朕名諱的人。」
旋即,他在紙上又落下兩個蒼勁而有力的字:予安。
13
為了能盡快畫出一份詳盡的漠北地形圖,蕭予安辟了宮中的流月閣給我住,但把我安排在了林白羽的麾下。
說實話,對林白羽這個人吧,我其實是有那麼一點崇拜的。
在大漠的時候,我見過林白羽的功夫有多厲害,一騎策馬,披荊斬棘。雖然他當初在抓我的時候,也同樣是那麼暴力。
要是我也能有這麼身功夫,那我在大漠上就再也不怕被人欺負了。
制圖的工作龐雜且精細,林白羽手下除了畫師外,還有十幾個籍貫為西北的文官,以及隨他深入過漠北的兵士。我只能憑著我的記憶,口述出這一路上會經過的山川河流,郡縣村落。但為求準確,還有大量的史料需要翻閱。
這一整個屋子里干活的人都比我年長,幫他們跑腿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。
藏書閣的架子很高,從高處摳書的時候,很容易手一滑,三寸厚的古籍就直接朝著我腦袋拍過來了。在第三次林白羽幫我打飛了差點砸在我頭上的書的時候,我實在忍不住對他說:「林將軍,要不,我拜你為師吧。」
林白羽爽快地一笑:「拜我為師可以啊,不過我得先測測你的水平如何。」
但很快我就發現,林白羽這純屬多此一舉。因為我也是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,「廢物點心」這個詞用來形容某些人是多麼的貼切。
比如現在的我。
既我沙袋跳不過,摸高夠不著,在梅花樁上摔了個狗吃屎之后,林白羽叉著腰搖了搖頭說:「伊伊,你這不行啊,還是得從基本功練起。」
14
我橫行大漠多年,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窩囊過。
晚上我回到住處,推門就吼道:「青梅青杏,趕緊過來幫我!」
我抬起一條腿就往墻上架,對一臉懵逼的青梅和青杏招呼道:「來,你倆幫我把腿往上抬,我還就不信了,我這筋還能抻不開!」
然后,那天晚上從我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,讓我似乎又重新聽到了大漠上野狼的呼喚。
青梅正抱著我幫我把腿往墻上壓,卻忽然聽到青杏焦急的喊道:「姑娘,姑娘!」
我和青梅瞬間安靜如雞,因為青杏旁邊還站著個人。那個人我認識,是蕭予安身邊的高公公。
高公公看著我有些無語,抿了抿唇道:「那個,伊伊姑娘,陛下和林將軍恰好路過流月閣,差老奴進來問問,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嗎?」
我一個跟頭差點閃了腰。
我忙跟著高公公出去,見蕭予安和林白羽正站在庭院里的一棵銀杏樹下。月色溶溶,秋風習習,樹枝搖擺得沙沙作響。
林白羽一看到我就笑:「伊伊,這麼刻苦呢?」
蕭予安斜了他一眼:「你們倆在搞什麼名堂?」
林白羽對蕭予安微躬了身子回稟道:「回陛下,伊伊說想拜臣為師學些功夫,這正在加緊練習呢。」
「唔……」蕭予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,轉頭對林白羽說道:「白羽,你這倒提醒朕了。朕聽說制圖需考究的史料卷帙浩繁,怕伊伊一下子消化不了。
你覺得朕用不用找個先生,給她補補文字功底?」
我立刻跳起來,胡亂擺手道:「不用,不用!我念的書已經夠多了!」
若讓我坐幾個時辰不動,聽那些天書一樣的之乎者也,還不如給我一刀來得痛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