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尷尬透了,完全不知道這局面如何做解,逃命一樣地跑去了明濟書館。
可到了書館,我卻發現門口多了些值守的人,看著都很面生。我恍然明白過來,這些人大約是蘇皓凝的手下。
其實從漠北地圖落成的那一日起,明濟書館就不僅僅只是個名字了。這里潛移默化間已成了軍政決策的中心,誰掌握了這里的話語權,便意味著那人就是皇帝心中執掌兵權的心腹。
門口的人攔著不讓我進去,我卻正好看見林白羽從屋里出來,懷中抱著一摞稿紙。
我認出,那些正是我們前段日子點燈熬油探討出來的行軍路線。林白羽當時還頗為驕傲地說,希望我們的這些心血,日后能讓征西的將士少流些鮮血。
我迎上前去:「師父,要做什麼?我來幫你!」
林白羽面色沉郁,悶聲說了句:「扔掉。」
「什麼?」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
林白羽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稿紙,仍難掩愛惜。他說:「蘇將軍說,這方案不可行。既然廢了,那便扔掉吧。」
「他胡說八道!」我看著那些整潔如新的稿紙,怒道,「他看都沒看過,憑什麼就說不行?」
林白羽耐著性子解釋道:「伊伊,蘇將軍是主帥。末將所能做的,就只有服從。」
這是什麼道理!莫大的火氣噌噌地在我頭頂上冒,我扭身便走,說道:「我要去找蕭予安問個明白,就這樣的人,憑什麼讓他做主帥!」
「伊伊!」
林白羽喝了出來,神色中透出些許嚴厲。
可旋即,他的語氣又軟了下來。
「南方的漕運,西南的鹽稅,遼東的征糧,還有……立后的人選,哪一件都需要陛下操心。
伊伊,這個時候你就莫要去煩他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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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后。
從林白羽張合的口型中,我好像只聽見了這兩個字。
果然,所有的謠傳,都并非空穴來風。
我腦子里糊得跟團糨糊一樣,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笑話。
一個聲音卻又忽然驚醒了我,有人問道:「何人喧嘩?」
我向階上望去,便看到蘇皓凝站在那里。
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樣。蘇皓凝沒有穿鎧甲,只腕上戴著臂縛,但他劍眉間凜凜透出的英氣,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手握過刀槍之人。
林白羽抱拳對他賠了一禮:「末將之失,驚擾到將軍了。」
蘇皓凝輕輕嗯了一聲,目光落在了我身上。
「這位是?」
沒等林白羽說話,我便搶著答道:「我是伊伊。」
「噢。」他點了點頭,打量著我道,「我聽博遠侯提起過你的。繪制漠北地圖時,你出了不少力。」
「不過,」蘇皓凝負手,話鋒一轉道:「這地圖都已經繪完了,伊伊姑娘還來這明濟書館,有何貴干呢?」
我這氣是真不打一處來啊,腦子里立浮現出柳先生教我的一大串成語,卸磨殺驢,過河拆橋,落井下石!
這明濟書館也算是我一手打理起來的,我在這熬夜寫東西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打哪睡覺呢,我怎麼就不能來了?
我冷笑道:「門口寫你名字了?」
蘇皓凝眉毛挑了一下,旋即便笑了:「來者是客。那伊伊姑娘,不如進來喝杯茶?」
我真是氣笑了:「蘇將軍您好大的面子啊,茶壺放哪你怕是都不知道吧?還好意思管我叫客?」
林白羽使勁給我使眼色叫我別說了,我就權當沒看見。
蘇皓凝走下階來,笑意不減:「那好吧。
既然伊伊姑娘賴著不想走,又那麼熟悉茶壺的位置,那日后明濟書館里端茶倒水的事,便就拜托姑娘了。」
我梗著脖子回敬道:「得虧蘇將軍帶兵多年,都不知道糧草要找個最心腹的人看管?蘇將軍讓我端茶倒水,倒真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吶。」
「好啊。」蘇皓凝笑得一臉陰險,「那但凡日后這明濟書館里有人吃不對勁了,我就都認定是你下的毒。」
我的天呢。這世上怎麼會有蘇皓凝這麼討厭的人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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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我不該當面懟蘇皓凝。但人在氣頭上,沒忍住就是沒忍住。
可我又不想就這樣甩袖子離開明濟書館,如果那樣的話,我在這宮墻中就只是個白吃閑飯的多余人了。
況且,我怎麼能留我師父一個人去天天面對蘇皓凝那張煩人透頂的臉呢。
蘇皓凝并沒有在明濟書館待到很晚的習慣,他晚上還要趕去軍營訓他的兵,往往天黑前書館就沒人了。
可我卻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,又偷偷折回了書館。
我把白天被林白羽扔掉的稿紙又都撿了回來,一張張展平放好。這些東西蘇皓凝棄若敝履,卻是我們日夜不眠的心血。
他不要的,我要。
靜夜中,我忽聽見屋外有些窸窣的響動,警覺地出去探看,卻見到林白羽在墻后的廢紙堆里翻翻找找。
我眼睛驀地一酸。他這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。
「師父。」我輕聲喊他,「東西我早就找回來了,在屋里呢。」
林白羽站在廢紙堆里看著我,咧嘴笑了。
雖然這笑是那麼酸澀。
我煮了壺茶與林白羽對坐而飲,這也是我如今唯一能行使的特權了。
上次我們深夜中在這里對坐而談時,心中還滿是斬敵殺寇的豪情,而現在,不過兩個失意人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