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第三天的時候,突厥人就覺察到了不對勁。突厥首領把彎刀架在我脖子上,逼問我是不是晉軍派來的細作。
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,瞅著面前的絡腮胡子說:「大哥,我真就是個商人,是你們非逼著我帶路的。我敢說,你們就敢信啊?」
突厥首領暴怒之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,抽出一支箭往我肩頭插去。
艱難喘息間,我感到鎖骨處傳來沒入骨血的銳痛,我想喊卻喊不出來。我不想活了,好想痛快得做個了結。
突厥人卻并沒打算就此放過我,他們把我抵在木樁上,讓我說出晉軍究竟在哪。
在聽到我又一次說了「不知道」三個字后,突厥首領陰笑著握住我肩頭的殘箭狠狠一轉。
疼!好疼……
我能清楚的感受到箭鏃在我身體內剜過骨血的轉動,鮮血順著箭桿一滴一滴落在大漠上,仿佛開出了血色的花。
劇痛中,我的神志在一點點模糊。我想,自己或許是要死了吧。
我記起柳先生曾教給我的一句話:身付山河,魂歸故國。
我只是有些難過,我的故鄉在哪里呢?
大概就是蕭予安在的地方吧。
64
突厥人撤退的時候,把我捆了手腳,丟在了大漠里。
這里沒有水,沒有人,但是到了夜晚,會有狼群出沒。
太陽落山后,沙子很快冷了下來。我蜷縮在沙地上,只覺得渾身發抖。
慘白的月亮升至了中天,萬籟俱寂時,我聽見一聲長遠的狼嚎劃破了夜色。
我怕極了,顧不得身上的疼痛,掙扎著坐了起來。周圍現出一點兩點的綠光,而后在我的四面八方,光點慢慢多了起來。
我終于看清,那綠光是狼群的眼睛。十幾只狼張著血盆大口向我緩緩靠近過來,或許它們是聞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,眼神中閃著發現獵物時興奮的光芒。
恐懼深深籠罩著我,我不想這麼死啊!死后連個全尸都沒有。
我瘋了一樣地去掙手腳上的繩子,可是根本無濟于事,我只能感受到,身體里僅存的力氣再一點一點流失。
我看到狼王弓起身子向后退了兩步,那是它進攻之前的征兆。
我胡亂踢著沙子,無助地哭喊道:「蕭予安,救救我!快來救我啊……」
狼王張開利爪,飛身向我撲了過來。我奮力掙扎著,可意識卻在身體的疼痛中漸漸流失。
在徹底昏過去前,我看到一支羽箭凌空而來,直穿狼喉。
65
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。
一會夢見我在大漠中被突厥人追著跑,一會夢見蕭予安把雪球砸在我身上,一會又看見柳先生手里拿著書卷在對著我笑。
到后來,身體上的疼痛漸漸清晰,我開始能聽見周遭有人在說話。
那是個奶聲奶氣的小男孩,他問:「阿娘,這個漂亮姐姐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呀?」
接著一個溫柔的女聲說:「噓,小點聲。不要吵到她了。」
這個聲音,我好像聽過的。
我在朦朧間掙扎了好久,眼皮才能勉強抬起一個小縫。我好像是躺在一方氈帳里,看裝潢……很像是烏孫人的地方。
我急于知道這地方是哪,動動手指,碰倒了個什麼東西,發出些響聲。
房間里的女子聽到聲音,忙跑過來看我。她驚喜地問:「你醒了?」
她戴著烏孫人的發飾,長得卻是漢人的模樣,是個很好看的女子。
和蕭予安一樣好看。
我努力回想著記憶中的這張臉,終是開口問道:「昭寧公主?」
66
是蕭予寧救了我。
烏孫被滅國后,她帶著還活著的遺民在大漠上東躲西藏,落腳的大多在沙漠深處突厥人找不到的地方。
蕭予寧似乎很忙,我不是很經常能見到她。她有個兒子,叫小桑沐,已經五歲了。那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,經常會溜到我的帳子里陪我說話,跟他待久了,我感覺自己好像也就四五歲那麼大。
大概半個月后,我能下地了。夜里,我想到外面透氣時,卻正看到蕭予寧一個人坐在孤月下出神。
「伊伊,來。」蕭予寧看到我,讓我坐在她身邊。
我看到她手里正把玩著一支竹笛。
這是漢家的樂器,在晉朝經常看到,而在這里卻不多見。
蕭予寧低頭道:「這笛子,是我母妃留下的東西。我嫁過來時,就帶在身上了。」
我心里有些發悶。我輕聲說:「公主,你的那封信,我幫你送到長安了。只是……」
只是收信的人,卻并不是你的父親。
她擺擺手道:「我已經聽說了。大晉此次出兵,親征的是永熙皇帝。予安小時候那麼不著調的一個人,現在也能獨當一面了。」
蕭予寧沖我笑了笑說:「伊伊,這笛子我很久沒吹了。我吹給你聽吧。」
她將竹笛抵在唇下,悠揚的聲音從笛子中緩緩淌出,如霽月清風。
那是一曲《破陣子》,既有雄壯高亢,又有綿綿緩歌,道不盡其間衷情。
這曲子,我在長安曾聽到過的,可從沒有一個人,能吹得如她這般哀婉。
曲罷,蕭予寧將臉埋在雙掌間,失聲痛哭了起來。
「我的父親,我沒有一天不在思念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