紙張的邊角有些泛黃,看起來有許多年頭了。上面畫著的是個眉目清麗的漢人女子,在對著我溫柔地笑著。
而她的脖子上,也戴著一枚柳葉墜子,與我的那一個,一模一樣。
我的指尖覆上她的眉眼,不知為什麼,明明是第一次見,可又感覺認識了很久一樣。
柳先生在我耳邊溫和地說:「她叫若若,是我最珍惜的人。不過你不能那麼喊她,你該叫她娘呀。」
我看向柳先生,想起第一次與他相見的時候,莫名覺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。而現在,我終于知道我曾在哪里見過他了。在鏡子里我看到自己的時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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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與柳先生一起坐在沙丘上,聽他講述著與我娘之間的過往。
他只能根據打聽到的只言片語,猜測出與我娘在敦州城外分別后,她都經歷過什麼。
或許那次之后,我娘沒有落在突厥人手里,只是受了很重的傷。或許她想養好傷后去找我爹,卻發現肚子里有了我。或許她是想生下我后帶著我一起去長安,卻為了給我生命,拼上了她的一切。
但無論如何,在她生命最后的時刻,把她最珍視的定情信物交給了我,都說明,她是很愛很愛我的啊。
柳先生看著我說:「伊伊,你跟爹回長安吧。爹已經不年輕了,我這麼多年孑然一身,現在唯一掛念的,就是你啊。」
我低頭想了想說:「先生,如果我回了長安,就不得不去面對蕭予安。可是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做。」
我還是沒有很適應管柳先生喊爹。他也并不逼我,只說在我舒服的時候改口就好了。
柳先生回身看了眼與他隨行的十幾個侍從,將手搭在我肩上說:「伊伊,無論你怎麼做,爹都站在你這邊。不用怕,你爹好歹也是大晉的博遠侯,你把天捅出窟窿來,還有爹幫你頂著呢。」
我眨眨眼,原來有父親的感覺,是這樣的啊。
我絞著手指說:「先生,我其實……很喜歡蕭予安的。只是我不愿意他身邊還有其他人。你說他能做到嗎?」
柳先生思量了片刻,方要張口,可他身后的侍從中卻忽然有一人站出來說:「他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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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驀然回首。
那個「侍從」摘下帽子和面罩,露出了他清俊的容顏。
蕭予安定定地望著我說:「伊伊,我能做到。」
我站起身來,這滿目黃沙,在濕潤的眼眶中漸變得模糊起來。
他瘦了好多啊,胡子也不剃,仿佛一下子就滄桑了許多歲。
我吸了吸鼻子問:「蕭予安,你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?」
蕭予安走到漠漠身邊,輕柔地撫著它的脖子說:「你帶著漠漠走之后,沙沙就病了。不管我怎麼哄,它就是不吃東西,還總對我發脾氣。」
他好委屈啊,眼眶都紅了。
蕭予安接著說:「你怎麼那麼狠心啊,不打一聲招呼就帶著漠漠走了。你沒看見沙沙都瘦成什麼樣了,漠漠要是再不回去,沙沙就好不起來了。」
我哭著對他笑,問他:「所以你這趟來,就是要把漠漠接回去的?」
蕭予安也哭了。他胡亂揉著眼睛,可憐兮兮地說:「我比沙沙吃的還少呢。要是再找不到你,我也好不起來了。」
我蹲在地上,捂著臉一會哭一會笑的。蕭予安真是我命里的劫數啊,我逃不掉了。
他也蹲在我身邊,啞聲說:「伊伊,我說過,只娶你一個的。跟我回家吧,好嗎?」
我擦干了眼淚,伸手抓住蕭予安的衣領狠狠一拽,我抱著他從沙丘上一同滾了下去。
「伊伊!」我聽見我爹在丘頂上大聲喊我。可我才沒工夫管他是什麼表情呢。
我脫下外袍,罩在了我和蕭予安頭上。
風很輕,天很藍,陽光很暖。
我們在沙洲上親吻。
蕭予安,你看明白了嗎,我答應你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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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熙五年二月,晉軍征西大獲全勝,凱旋而歸。
蕭予安在含元殿設宴慶功,百官列席。不過這次,我不用窩在流月閣開小灶了。因為,我有爹了。
青梅和青杏一人抱著堆衣服,一人端著一盤首飾,跟在我爹身后走了進來。回長安后,我跟著柳先生住到了博遠侯府,蕭予安知道我與青梅青杏相熟,特讓她們出宮陪我。
柳先生笑呵呵地看著我說:「伊伊啊,今晚的宮宴你想穿什麼?你自己選吧。」
我看著青梅懷中那些紅的綠的藍的紫的,還有青杏端著的那些金的銀的玉的翠的,問他:「爹,你這麼有錢吶?」
他哈哈一笑,道:「爹不愛花錢,空掙下這份家業,也沒怎麼動過。以后爹的錢,都給你花。」
慚愧慚愧,我這些年東奔西走掙下的身家,連根釵子棍都買不起。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脫貧,靠的竟是親爹支援。
可最后,我還是選了一身不甚張揚的秋香色長裙。畢竟這麼多年,已經習慣花自己賺來的錢了,太華貴的東西,我實在喜歡不起來。
青梅和青杏細細為我梳妝。說來這還是第一次,我坐在妝臺前這麼耐心地妝點自己。
我安靜地描過細眉,抿過唇紙,看著銅鏡中那張熟悉的臉,一點一點變得溫婉柔和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