恍惚間,聽見蔣安政纏綿悱惻地喚著我的小名。
骨腔回蕩著沉悶的呼吸,結實的手臂環抱我身段分明的腰際,往懷中用力按壓揉捻:
「知道錯了就好,蔻蔻。
「但知道錯了,就要承擔錯誤,你說對嗎?」
他突然控制住我的肩膀,將我旋轉面對他。
男人細長修直的手指勾挑起我的下頜,左右端詳。
「取悅我。」
未等我反應過來,他揪住我后頸的手倏地向下,停留在兩股之間。
我的鼻尖觸碰到堅硬熾熱。
喉間被迫使滾動,我發了狠地側開身。
反手就是一巴掌:
「蔣安政,你別欺人太甚。」
手上綁緊的領帶撕不開,摘不掉。
我再忍不得,便踉蹌地向門外跑。
只聽后面的男聲帶著點風雨欲來的怒意:
「錦梨園不要了是嗎。」
我的腳步頓了頓。
父親將它傳給我,可他絕不會想我為保全它而出賣最后的尊嚴。
門重重地摔上:
「隨你。」
5
我失魂落魄地回了錦梨園。
卻見臺上仍咿咿呀呀地唱著戲。
「你怎麼還在這兒。」
那人隨口答我:
「我來這兒看著我的地盤,蔣三說若他不叫停,這里便是我的。」
我的語氣帶著倦怠,有小孩子從劇場內跑過來喚我:
「有人買了門票,班主姐姐,我爹說把虞姬留給您來唱。」
我愣了一下。
門票?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。
從前無人問津,后來蔣安政來捧我,這里也只是唱給他和他的幾個好友聽。
……
我斂下神色,說不準以后便再無機會在這里表演了。
扮上相后,我的長袖掃過臺下,朗聲開口:
「勸君王飲酒聽虞歌,解君憂悶舞婆娑。贏秦無道把江山破,英雄四路起干戈。
自古常言不欺我,成敗興亡一剎那……漢兵已略地,四面楚歌聲。君王意氣盡,賤妾何聊生!」
一聲聲啼哭響起,哭虞姬,哭霸王,也哭自己。
西楚霸王盡余空悲切,鏡花水月算癡心。
可還未等臺上的燈光暗下去,門口的卡車便齊聲轟鳴。
我掃了眼臺柱子后方的鐘表:
「時候還不到,你急什麼?」
那商人瞇眼笑:
「若你身死,我妹妹便能跟在蔣三公子身邊,早半個小時而已。」
隨著他抬手,那些卡車便向我開過來。
帶起臺下塵土,帶著萬里吞云之勢快速席卷而來。
「我不會把錦梨園賣給你,絕不。」
胸腔中的怒氣已然占了上風,我任由卡車逼近,巨大的鏟車叉子已經對準了我的腦袋。
碰上我額頭的瞬間,身后響起了帶著懶散卻又怒意十足的聲音:
「我看誰敢?」
6
「戲還沒唱完,著什麼急。」
我緩過神。
許久不上臺,竟連戲臺上的規矩都忘干凈了。
我腳下的步子仍在動,口中卻被那商人打斷。
回首拔劍點地,穿過水袖,長劍直點頸間:
「妾隨大王,生死無悔。」
隨著我匍匐落地,西楚霸王也含淚向著烏江。
摸出長劍自刎倒地,一代西楚霸王就此隕落。
臺上的燈光暗下,而臺下的燈光亮起。
落幕。
剛剛出聲的那人隨著重重亮起的燈光,露出了本來的面目。
竟是蔣星洲,熒屏上炙手可熱的影帝級別的演員。
他望著我,良久未言。
而此時王樹聲突然開了口:
「你說不拆,就不拆嗎?」
門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。
寒風呼嘯,短短的幾級臺階下,左右兩邊的鏟車躍躍欲試。
這一隊我知道。
是晉省出了名的拆遷奇兵。
多少晉劇戲園子都被拆掉,只剩下獨獨這一家。
我此時已經徹底平靜下來。
顧不上還在盯著我看的蔣星洲,我沉著眸子,挺起胸膛。
「王樹聲,你若是要把這里夷為平地,就讓鏟車從我身上碾過去吧。」
可我未曾想到的是,蔣星洲這樣前簇后擁的人物,竟也只身一人站到了我的身邊,一副要與我共進退的樣子。
來吧,王樹聲。
你若是一直愿意當蔣安政的狗腿子強拆了我的祖傳戲園,就從我身上碾過去吧。
他似乎被我和蔣星洲逗笑了:
「就憑你?你真的以為你攔得住我。」
王樹聲的笑聲響徹四方:
「給我上,碾死他!」
我胸前揣著的錄音筆被打開,王樹聲氣急敗壞地指揮著那些鏟車。
他不是在開玩笑。
他是真的想碾死我,左不過找幾個替罪羊頂罪,他倒是拿得下錦梨園偌大的地皮。
鏟車再次向我駛過來,履帶向上攀緣,車身打斜,轟隆隆直響。
我和蔣星洲多年未見,他卻對我保持百分百的信任。
我一動不動,他亦是如此。
王樹聲未曾料到,對此我不躲不避,依舊是微笑著,盯著臺階下的他。
他笑,我也笑。
就在鏟車完全傾斜的時候,他突然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:
「停!」
他盯著我,咬牙說道。
「你到底,讓不讓。
「我真的敢殺了你。」
我臉上的笑意變得更為平和,沒有回過頭去看蔣星洲。
他依舊站在我身旁。
「我說了,你可以試試看。」
我指了指長袍水袖擋住的,挺直了的胸膛。
「只要你承擔得起后果,承擔得起法律的制裁。
」
威脅。
他的一張臉都憋紅了。
鏟車再次開了上來,頂上臺階的瞬間我手臂向上彈,借力站在了駕駛臺上的吊臂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