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耶擅內科,阿奶擅調理女病,阿耶阿奶傾囊相授,她取二者之長,有青出于藍之勢。
她受長輩濡染,有顆仁心,窮苦人來瞧病,就是帶把野菜也看得。
時間久了,小神醫的名聲也就傳揚了出去。
我還看到她和名為阿陵的孩子一起長大。
阿陵體弱自小被嬌養,長大痊愈后也成了半個紈绔,閑來無事就來醫館偷吃山楂陳皮丸。
阿陵面如白玉貌若少女,還頗為臭美。
常掛在嘴邊的就是:「不漂亮,毋寧死!」
阿陵每次裁了新袍子必出門顯擺,到醫館時已經抱了滿懷花果,身后跟的都是膽大求愛的女子。
為了減少麻煩,她索性專門給阿陵研制了一種山楂丸,滋補又解饞,讓他在家吃,少來醫館惹事。
沒想到這種山楂丸后來一時風靡半個城,被取名叫作阿陵果。
我隨著手札主人經歷喜怒哀樂,陪她一起長大,好似相識多年的朋友,成了我在這方小空間里的唯一慰藉。
3
這日,手札讀到瘟疫篇,上書:
【春正月,城內突發熱癥,兇險難消,疑為疫癥。】
我的心也隨著文字揪了起來。
城內瘟疫橫行,官府下令封城,開設醫堂收治患者,可疫癥兇險,不得其法,每日城郊都有焚燒尸體的濃重黑煙。
手札主人跟隨阿耶阿奶在醫館奔走,尋找疫癥源頭和治療之法。
最終發現疫癥來源于一頭耕牛。
手札主人以布遮口鼻,深入疫區,把輕癥患者分為幾組,分別服用不同的草藥,最終選出了最對癥的一種。
手札主人欣喜若狂,聯合官府熬藥分發,疫癥方休。
疫癥春正月始,晚秋而止,城內活人十之存七。
手札主人的阿耶阿奶積勞成疾,同樣染了疫癥,服藥后仍舊沉疴難處,相繼去了。
疫癥篇行文流暢精簡,像是忙中抽空寫的。
準確且客觀地描述了此次疫癥的辨別過程及治療方法。
此篇末段僅短短的 28 個字,力透紙背,隱有水痕。
【大疾疫,城內亡者十之有三四,阿耶疾咳不止,三日后亡,阿奶隨之去也,蘭孤。】
我胸中憋悶難忍,撫著紙頁淚流不止,仿若也跟隨主人經歷了這場兇險疫癥和喪親之痛。
我用手指去觸碰那個被水跡洇開又隨著歲月干燥的「蘭」字。
原來手札主人的名中,也有一個蘭字。
我擦掉眼淚,欲往下看去,房外突然喧鬧不已。
我有些煩躁,聽腳步聲叫住了一名門外婦人。
「嬸子,不知今日外頭在熱鬧些什麼。」
她很是和善:「東家二姐姐孩子周歲,回來探親呢。」
我心中猛地一窒,問道:「可是嫁與本莊東頭李家康年的高二姐玉蘭?」
「正是。」
我苦笑,孩子都周歲了,看來我被關在這方寸間,已兩年有余。
我帶著不甘心問道:「他,他們夫妻過得可好。」
「好著呢,蜜里調油一般,孩子也周正機靈。」
我不再言語,幾乎站立不住。
這喜慶的日子,那把我掙脫不得的銅鎖也終于被打開。
爹爹撫著肚子踏步出現在我面前。
「翠蘭啊,你外甥都周歲啦,有些心思便歇了。
「你今年也滿二十了。
「便招個養老女婿,指望他與咱們同家過活,撐門抵戶,做活當差。」
他面上又出現那種平靜中隱隱透著癲狂的笑意。
「爹為你挑的夫婿,自然是最好的。」
我被爹爹口中的招婿擾得心神不寧,沒有心思再看手札,便用細布包了仔細收進箱子。
我有些心虛地對爹爹說,我去學做醫女,養活自己也是成的。
可爹爹對我的話根本不聽,開始大肆招婿。
招婿的風聲沒放出去多久,便有一個漢子上門。
漢子自稱福陵山人家,上無父母,下無兄弟,無根無絆的,愿與我家做個女婿。
爹爹聽了喜不自勝,飛速成全了這門婚事,還千叮嚀萬囑咐我對待仙人可要仔細著些。
我哭著央求爹爹,又被關進了熟悉的房間。
成婚當日,一眾人門里門外地忙碌,我被推來搡去像個偶人似的上妝。
白粉敷面,紅綢垂腮,銅鏡里的女子蛾眉嬌態,只一雙眼睛木愣愣的。
來幫忙的嬸子們幫我整理嫁衣還喜氣洋洋地恭喜。
「翠蘭真是好相貌,上了妝做最美的新嫁娘。」
還有嬸子捂著嘴笑:「翠蘭有福氣,這后生人高馬大的,想來是……嘿嘿。」
有羨慕爹爹的:「高老頭也有福氣呦,閨女一個賽一個的好看,玉蘭嫁得好,翠蘭還能招婿撐門戶。」
「你還別說,翠蘭玉蘭這姐倆越來越像了哎!」
「瞧你說的,人家可是親姐倆。」
她們的熱鬧與我無關,我望著銅鏡里的這張臉,卻看得陌生。
渾渾噩噩二十年,我以為家中不算富貴,卻也算得上和睦,我雖不得偏愛,爹娘也未曾虧待。
今日才發現,我卻從來由不得我。
門外吹吹打打熱鬧了整日。
我一身嫁衣坐在床畔,紅蓋頭遮面,只能看到自己絞緊的手指。
突然,門哐當一聲響,我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,來人帶起了一陣風,坐在我身旁。
他聲音有些靦腆:「娘子,你餓不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