豬妖夫君笑著向我走來,露出一排大白牙:「娘子,咱們走吧。」
我含淚熟練地撲進他懷里,在空中感受脅下生風。
頭頂是滾圓的月亮,好似伸手便能摸到一般。
地面上的人煙飛快向后掠去,好似把人世煩惱也全部都拋于腦后。
在空中看地面上什麼都小,聚在一起星星點點的亮光便是村落。
還有一只膽大的鳥兒落在夫君肩頭,兩只綠豆大的眼睛滴溜溜亂轉,收起翅膀來乘這股妖風。
入目之景逐漸變作山野虬枝。
四只兔子已經在洞口等候多時。
高兔子以腿長優勢率先躥了出來:「姐姐,今天有猴兒酒。」
瘦兔子也來拉我的衣袖:「我摘了姐姐最愛吃的紅果!」
矮兔子從兩只兔子中間鉆進來露出一只兔頭:「姐姐,我想死你啦。」
胖兔子老神在在地提提褲子,將胯一扭,肥屁股把高矮瘦三只兔子頂出三尺遠。
小胖滿臉嚴肅地伸出一只兔爪:「姐,我手胖,牽著手感好。」
我哈哈大笑,把準備好的小零嘴和新衣服分給他們。
豬妖夫君忍無可忍,奪了我的手進洞,嘴里還罵罵咧咧:「一群兔崽子,娘子的手只能我牽。」
猴兒酒甜甜的,卻也醉人,幾只兔子酒量奇差,沒喝幾杯就在月下起舞。
兔子們在藥田里穿梭,蹦蹦跳跳地轉圈圈。
豬妖夫君滴酒未沾,他面不改色,唯有一雙眼睛化作了春水。
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樣,只覺得臉頰熱騰騰的,頭也昏沉。
我借著酒意問道:「夫君,你為何只有入夜才來。」
聲音里有我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委屈。
豬妖夫君垂眸,拈起一枚紅果抬頭望月:「夜色闌珊,唯有月色,豈不美哉。」
我看他望月亮,心里更委屈了:「可我白天也想見到你。」
他情緒很低:「我貌丑無鹽,白日里看得清楚,娘子不怕嗎。」
酒意上頭我困得厲害,半瞇著眼睛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:
「不怕,夫君什麼樣子我都不怕。
「我最喜歡的就是夫君啦。」
說完我便心滿意足地陷入夢中。
一個大掌輕撫我的頭頂,像在觸碰什麼稀世珍寶。
耳畔似乎有誰在黯然低語:「小騙子,你分明只喜歡俊的。」
9
爹爹為了名聲,他開始主動捉妖。
對外完全展現出了一個受害者的模樣。
捉妖人也請了五六個,會噴火的,會畫符的,敢徒手下油鍋的,還有一頓能吃三斤肉饅頭的,各有各的新鮮熱鬧。
高家莊有豬妖坐鎮,旱時挖溝借水,澇時分渠引流,連續幾秋的好收成,讓家家戶戶都有了余糧。
農閑時節,村口磕牙的都比往年多上幾分。
近來莊里人最愛的新活動是去高員外家里看捉妖。
只要吆喝一聲:捉妖的來嘍!
就是放下筷子也得往高家趕,去得晚了,可占不著好位置。
前晌來了個會噴火的神婆,那噴出去的火龍有五尺長。
大伙兒看了都拊掌叫好,都等著看這次咋個捉哩。
但是你要問豬妖捉沒捉住?
那誰知道,無所謂!
我在閣樓上,遠遠就能聽到人群的喧鬧。
人群時不時發出轟然驚嘆和陣陣笑聲。
我抱著豬妖夫君的胳膊,也扯著唇角冷笑:「瞧瞧他們,還捉妖呢,像變戲法的。
「倘若真捉了你去,且愁著收成呢,哪有閑工夫來這里尋樂子。
」
豬妖夫君看向我時眸中尚且含笑,轉向人群時眼中笑意如青煙消散,面上無喜無怒:
「愚昧,忘恩,易煽動,世人本性如此。」
豬妖夫君語氣平靜,就像是一句簡單的陳述,我卻莫名聽得心中一跳。
只當他是被寒了心,柔聲哄道:
「夫君最厲害了,誰也捉不走你,咱們是要長長久久在一起的。」
他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,喉頭滾了幾滾,發出了很輕的一聲:「嗯。」
我回握他的手:「你不能騙我。」
豬妖夫君眼里都是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,他深深望著我正要開口。
卻被一個穿透人群的大嗓門打斷:「高員外不好啦!
「玉蘭快不行了,您趕緊去看最后一眼。」
玉蘭難產,危在旦夕。
這個消息猶如炸雷,劈散了看熱鬧的人群。
待我回過神時,已經隨爹爹到了村口的康年哥家。
康年哥見到我時,眸光復雜,百轉千回,看著我身后的夫君,臉色又變得不自然。
但我們很快就被產房的哭叫奪走了注意力。
一盆盆的熱水端了進去,換成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來。
爹爹在房門口急得團團轉。
里面是產婦慘烈的哭叫:「姐姐,我要二姐。」
外人聽了搖搖頭,只當她生死關頭說胡話,她不就是高家二姐。
里面還在尖聲哭喊:「娘啊,娘,我要娘。」
娘早就進去了,能聽到她大喊:「別松勁兒,用力啊,翠,玉蘭用力啊。」
我聞著濃烈的血腥氣,同樣心如油煎。
村里都是大孩帶小孩,幼時爹娘忙于莊戶田地,大姐香蘭照料家務,翠蘭也算是我一手帶大。
她生死難料躺在里面,我只感到萬分焦心。
人命關天,這會兒也顧不上因換親產生的那點齟齬,恨不得直接沖進去幫忙。
我被關在房內時,看了兩年醫書手札,上面記錄了數十種難產的病例的救治方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