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如今所有,乃至于娘家富貴,皆為豬妖夫君所予。
我該拿什麼去問,我憑什麼去問。
罷了罷了,我也就活了 20 年,前頭還有個康年哥呢,何況豬妖夫君壽命綿長,幾百年的歲月里,命中又豈會只有我一人。
我心中酸澀,悶頭看洞里的醫書,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一個月。
回家時爹娘期期艾艾地告訴我,李康年要為兒子辦滿月酒,多虧我出手相助,保住了妻兒性命。
希望我可以攜夫婿賞臉吃酒。
我想起生產那日翠蘭的慘烈喊叫,點頭應了。
吃酒當日我帶著豬妖夫君入席,周遭都是隱晦打量的目光。
我挺起胸脯,和夫君在他們的竊竊私語里揚長而入,坦然落座。
李康年家底還算殷實,席面肉蔬俱全,很是用心。
親戚鄉鄰推杯換盞,夸贊孩子的腦門一看就聰明,隨了父親,日后必能考個秀才公。
夸贊孩子爺爺奶奶有福,大孫子周正,這又喜得金孫,不愁后繼無人。
此子大難不死,定是有菩薩護佑。
大家感謝天,感謝地,感謝觀音菩薩甚至感謝了祖宗。
往年參加的滿月酒也不過就是這些車轱轆話。
過去我從不覺有異,這次我卻越聽越奇怪。
因為沒人比我更清楚,經歷了那樣一場慘烈生育的,是闖了鬼門關把孩子帶到世上的生身母親。
可沒人提到她。
因為作為女人,向來如此。
但今天,我首次生出一股綿綿郁氣。
豬妖夫君看著我的神色,了然一笑。
「從古至今,生育都兇險至極。
「若非弱化生育的代價,剝奪女人的權利使她們只能依附,誰來心甘情愿地為你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。
」
我望著他:「你也是這麼想的嗎。」
他殘忍勾唇:「這不重要,目前人間的規則如此。」
我脫口而出:「可你不是人。」
豬妖夫君攬過我的肩膀,把我的腦袋轉向眾人:「別看我,我是要你看這人間。」
我茫然睜大了眼睛。
鄉鼓聲聲,灶釜豕羊飄香。
人們推杯換盞,大吃大嚼。
此時門外經過了一個和尚,他敲著棒子,吟唱出奇怪的小調。
「古古怪,怪怪古,孫子娶祖母。
牛羊炕上坐,六親鍋里煮。
女吃母之肉,子打父皮鼓。
眾人來賀喜,我看真是苦。」
12
豬妖夫君突然神色有異,提早離席,說等會兒再來接我。
宴席結束時,翠蘭托了丫鬟來尋我。
房內門窗緊閉,翠蘭抱著孩子坐在床上。
見我進來,她眼中含淚,仔細瞧我。
然后撲通一聲跪下了。
「二姐,這幾年來,我沒有一日不悔。
「夫君他娶了我,心里卻念著你,又、又介意你被豬妖玷污。
「我不敢見你,怕你怨我,恨我。」
她捂著臉嗚嗚哭泣:「但是你救了我,你為什麼救了我,我怎麼都睡不著,我總想起小時候你帶我唱,草兒高,葉兒搖,小鳥回家谷子黃。
「女子嫁人堪比投胎,我爭一爭有什麼錯,嗚嗚,李康年他憑什麼對我不好。
「二姐我真的錯了嗎。」
翠蘭一哭,孩子也跟著哇哇大哭。
她立即止了眼淚,嫻熟地抱著孩子輕拍搖晃。
我記憶里的翠蘭,是驕蠻的,任性的。
她最常說:「我還沒舒坦呢,我先自己舒坦了再說。」
所以當她聽爹爹說仙人托夢時,動了心思,在爹爹身側哭跪一個下午,終于得償所愿。
如今她變成母親,反倒事事以孩子為先。
我扶起她,讓她抱著孩子坐在床邊。
「你勇敢追愛沒錯,想爭取更好的生活更沒錯。」
她可憐兮兮抬頭,用飽含希冀的目光看我。
「翠蘭,從小到大,我對你好嗎。」
她緩緩點頭。
「那你怎麼忍心在我心上插刀呢。
「你悔恨不是因為歉疚,而是因為你過得不好。
「我救你,不是因為我原諒你,是因為人命關天,我做不到袖手旁觀。
「你若夫妻恩愛,可還能記起我這個姐姐?」
她哀戚地看著我,想如小時候一般來拉我的袖子。
我后退半步,她掌心成空。
「你我姐妹一場,但也僅此而已了。」
……
離開李家時,夫君尚未歸。
我獨自走在路上,腦子里又冒出那枚舊簪,其間還回蕩著夫君的話和那席間和尚吟唱的古怪小調。
我看著太陽,渾渾噩噩。
綠蔭間,一個和尚攔住了我的去路。
他雙手合十,拜了一拜:「女施主,你印堂發黑,隱有妖氣……」
我打斷他:「多謝師傅,我好得很。」
我與他擦肩而過自顧自往前走,沒看到在錯身的瞬間,有無形的光點從那和尚指尖飛出,沒入我的眉心。
我莫名打了個哈欠,被突如其來的困意襲擊。
一個溫熱的軀體出現在我身側,我知道是夫君回來了。
他警惕地盯著我身后,沒有說話。
回到云棧洞時,四只兔子正圍著桌子和面。
他們沾了滿身的面粉,鼻頭也糊上了白色,動不動就要打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。
他們總能輕易讓我開心。
我忍著笑走到他們身邊:「呦,這次玩得新鮮,洗面粉澡呢。」
小矮噘著嘴搶答:「我們這是做長壽面呢!」
其余三只兔子點頭附和:「就是就是!」
我點點頭:「那你們誰過生辰。」
四只兔子異口同聲:「你呀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