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小就愛扯著我,想到啥說啥。
阿蘭說,世間女子屬實不易,生產后多留有暗疾,又難以啟齒,她和阿奶上門看診多為女子疾病,要我長大后一定善待妻兒。
阿蘭說:「分明是女人辛苦生了孩子,怎麼還要隨爹姓,這真是天下第一不平事。」
阿蘭說:「行醫治病還得陰陽調和呢,為什麼世間只有男人當官,陰陽失調,時間久了還不亂了套了。」
阿蘭又說:「等我長大做了天下第一神醫,讓人人都活到一百歲。」
阿蘭還說:「阿陵你看,那個哥哥可真俊啊!」
阿蘭說過的話我都記著。
我必須是最俊的!
待到阿蘭十歲,腳力好些,每個月都會隨著阿耶阿奶下鄉收藥。
收藥時,我就得好幾天見不著阿蘭。
名為收藥,實則是義診。
阿耶阿奶發菩提心,為周遭的窮苦人行方便罷了。
我們在流水般的日子里長大,我依舊沒心沒肺。
阿蘭長成了聰慧沉穩的少女,不再愛舉拳頭威脅我了,頂多送我一個白眼。
只是每次下鄉回來,她都很不一樣。
我時常觀察到她搗藥時望著一個地方沉思。
阿蘭長大了,有小秘密了。
不再和我天下第一好了。
我酸溜溜地擠過去:「阿蘭,你是不是交了新朋友了。」
阿蘭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。
「那你怎麼每次收藥回來,和我玩都不專心。」
開始收藥也有好幾年了,阿蘭這麼好,在周圍交到新朋友也不足為奇。
但是我一想到在不遠的鄉鎮里,有一個和我一樣滿懷期盼,等著阿蘭每個月去找他玩的朋友,心里比吃了一大瓶山楂丸都酸。
我捏著衣角看著上面的云紋:「你外面那個朋友也會去五芳齋排兩個時辰隊給你買糕點嗎。」
阿蘭送我一個白眼:「神經。」
她放下藥杵,望著城外的遠山。
「阿陵,你生于富貴之家,我亦不缺衣食,然而我們這樣的人,才是少數。
「人皆長于母體內的奇恒之腑,經『氣交』『血化』,生筋骨血肉,并無不同。
「偏偏在誕生的一刻,人的差距就注定了,生而為人,有人生來權力富貴股掌之中,有人終其一生不可得也。
「不僅如此,男人和女人更是不同。
「男人的天地在廟堂,在戰場,可以在任何地方。
「女人卻只能在方寸之地,生兒育女。
「鄉野中女子成親的年齡更小,她們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,已經做孩子的娘了。
「生老病死,有病治病乃天經地義,為何女子生育落下的病根,偏偏難以啟齒呢。
「我父母早亡,阿耶阿奶常覺得虧欠了我,自小就悉心教養,溺愛無邊。
「我看到她們后,寢食難安,常覺愧疚困惑,我問自己何德何能,同為女子,我是不是得到的太多。
「后來我想通了,不是我得到的太多,是這世道虧欠女子,而她們得到的太少。
「阿陵,我知道我想做什麼了,我要建一間女子醫館,不僅收治,而且免費授課。
「我既有余力,總要做些什麼。」
夕陽染上她羊脂般的面頰,眸子里是凝結的堅定。
這就是阿蘭,慈悲,堅韌。
我自慚形穢,心向往之。
……
有次去醫館的路上,米鋪老板的兒子陳天富正欺負一長胡子道人。
我看不過眼,出手相助,陳天富悻悻走了。
這可壞了。
長胡子道人分明也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,偏生一見我就瞇著眼睛,捻著胡子笑得像做賊。
他自稱華陽真人,說我同他有一段師徒緣分。
幼時體弱是因為神魂強大,皮囊承受不住導致。
還說我是天生的修行人。
我只要出府門,這道人就瞬間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,跟在屁股后面勸我拜師學藝。
起初我當他腦子不好,可他帶了個會吐火的葫蘆。
我的老天爺啊,誰能拒絕一個會吐火的葫蘆!
是的,沒錯,小爺能。
這道士捻著胡子笑:「也罷,時候到了,我再來接你。」
說完就在城中擺了個攤,開始掛旗算命。
說來也怪,經他所算,無一不準。
阿蘭最近可忙了,沒工夫理我。
我自己做什麼都覺得沒意思。
祖母看我魂不守舍,認真問我:「年紀也不小了,可有心思娶阿蘭為妻。」
我還從未想過這些。
祖母的話讓我愣住,回過來神后臉頰從耳朵根紅到了后脖子。
我從記事起身邊就有阿蘭了,小時候和阿蘭同桌我飯都能多吃一碗。
若問我愿不愿意娶了阿蘭日夜相伴,當然是一百個愿意的。
祖母這麼一說,我豁然開朗,真恨不得立刻就娶阿蘭回家。
祖母笑得了然:「阿蘭是個好孩子,她阿耶本是太醫,致仕后回咱們封邑城開了醫館。
「隱蓮醫術不輸其夫,他們才能教出阿蘭這麼優秀的孩子。
「你自小體弱,我和你祖父過去只求你平安長大,如今你想娶阿蘭,可有想過章程,如何讓他們放心把阿蘭托付給你。」
我仔細想了三天,把計劃寫了 20 頁紙。
阿蘭不喜拘束,便隨她心意開醫館。
我祖上有些家業,就負責安置好家里,阿蘭愿意要孩子我就教養好孩子,不愿意要我就只用顧好阿蘭,讓她放心行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