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經被疫癥摧殘了一年的人們如驚弓之鳥,已經受不得這樣的消息了。
這次死于疫癥的人,大多身體蜷曲,面目猙獰。
封邑城家家戶戶,戶戶白幡,寂靜中夾雜著病痛的慘叫和哭聲,恍若人間地獄。
祖母也開始發熱,我驚懼不已。
阿蘭說是憂懼交加所致,她包了藥,叮囑祖母閉府休養,要我下令家里誰也不許出門。
阿蘭神情凝重,告訴我城中不像疫癥,更像是可傳播的毒。
此毒古怪,人力難解。
她給我一匹快馬,讓我去三百里外的平安城,速尋華陽真人。
此時城中已經流言四起。
有一黃眉道人說疫癥卷土重來,乃是觸怒蒼天,需三名童男女鮮血祭天。
才擺脫疫癥不久又陷入更恐怖疫情的百姓已經如驚弓之鳥。
城中不過一日,就選中了三個孩子。
阿蘭怒不可遏,罵黃眉道人招搖撞騙,草菅人命。
雖然救下了三個孩子,但已經惹了大家不滿。
翌日,那黃眉道人就上門道歉,說找到了疫癥靈藥,請阿蘭到城中心一敘。
阿蘭去時,城中心已聚了滿滿的人。
她當即就變了臉色,苦口婆心勸說大家不要聚集,只會加重疫癥傳播。
被蠱惑的人群不僅沒有散去,反而把她圍在了中間。
她不知道有首小詩已經傳了滿城。
醫女采藥南山間,藥香四溢入肉田。
藥草入喉化靈液,浸入股腴展笑顏。
血肉可治百病苦,藥心依舊照人間。
黃眉道人迎風飛起,在半空中聚著全城人火熱敬畏的目光。
飽含蠱惑的聲音響起:
「大疫復來,天降神罰,藥女血肉可保平安。
」
人群化作惡鬼,搶食的牲畜一般撲向了我的阿蘭。
兩日后我帶華陽真人回城時,城中已恢復了往日熱鬧。
尚有人拍著胸口炫耀:「老子那日奪了一片乳肉,現在身子骨結實得能扛三包貨。」
癩頭乞丐臉上的每條褶子都透著羨慕:「你他娘的真行,我只搶了一片帶血的衣角,現在還用它煮水喝呢。」
我已通體發寒,問他們城中瘟疫何解。
他們斜眼看我,張口露出一排深淵般的黃牙:
「藥女李聽蘭,食之保平安。
「小菩薩放心吧,以后咱們有真仙護佑,城里只會越來越好!」
他們被疫癥傷了腦子,已經瘋了,在胡言亂語。
我牽著馬走到醫館前,門開著,里面沒有人。
「阿蘭,我回來了。」
無人應我。
好好的一個人,怎會丟了。
我在城中走了又走,轉了又轉,找不到一絲阿蘭的蹤跡。
幾個孩子打鬧間撞上我的腿,他們拉扯著后退。
「爺爺對不起。」
「是哥哥吧。」
「阿娘教了,白頭發的叫爺爺。」
我什麼都聽不到了,游魂一般在城中搜尋。
處處都有我的阿蘭,處處不見我的阿蘭。
……
華陽真人找到我時,我正坐在一個大箱子上,死死盯著城中心那塊暗色土地。
自廟會扮過觀音,城里人就給我起了諢名,稱作小菩薩。
可笑啊,真菩薩被你們害死啦,我是來索命的惡鬼。
土下一寸,埋了三箱火藥。
我屁股下的箱子里,是滿滿的銅錢。
敢問封邑城有誰見過銅錢雨,今日我便下一場。
待人齊了,火樹銀花沖云起,放朵大煙花來祭奠我的阿蘭。
想到阿蘭,我噙著笑,撫摸著手下的箱子。
華陽甚煩,他打斷了我,扯著我驚聲問道:「阿陵,你是阿陵吧。」
我直直盯著暗色的地面,幽幽反問:「你腦子怎麼也壞了。」
「說的什麼話。」
「腦子沒壞怎麼不認得我了。」
華陽真人打量著我,神色復雜,良久后他說:
「你可想見阿蘭一面。」
我當然想。
阿蘭還穿著離開時的那身衣服,只是染了觸目驚心的血色。
她游蕩在城中心,滿目懵懂。
在看到我的瞬間,那雙眸子恢復了清明。
我目眥欲裂:「疼不疼。」
阿蘭笑得好似要隨風飄散:
「已經不疼了。」
她想觸摸我的鬢發卻落空,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不舍和心疼:
「阿陵,不要鉆牛角尖。
「生也,死之徒,死也,生之始。
「阿陵,你要好好地。」
招魂符紙化為飛灰,阿蘭的身影消散,連我的心也一并帶走了。
華陽真人果真成了我的師父。
他盯了我三日,生怕我趁他不注意把城中心埋的三箱火藥點了。
后來,他幾句話我就歇了心思。
「阿蘭功德加身,必能轉世為人,你若造下無邊孽障,你們生生世世再無可能。
「你根骨甚佳,若隨我修煉飛升,待到阿蘭轉世,你尋她再續前緣即可。
「那黃眉道人是只豹妖,二次瘟疫是他散的妖毒所致。他僥幸跑了,但被我的金印所傷,三丈之內,金印必有感應,你若拜我為師,這金印就是你的拜師禮。」
我當機立斷,安置好祖母后跪下認了師父。
拜師后方知師父原是真仙人,我得傳九轉大還丹。
功德圓滿后足生彩云,飛升上界,眾仙迎接,玉皇設宴。
宴上按照品級,排排設列。
這天上的宴席,和人間倒也沒什麼不同。
原來成仙了,照樣要分三六九等。
宴席結束赦封授職,由我掌管天河。
我做人時就天生嘴甜,生了一副笑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