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頌寧抬手攔住他,冷聲道:
「要走也是我帶他走。」
12
我腦中復雜難當。
我曾經是真的視李道訓為兄長,敬他畏他。
但帝王之家,真情難得,他為帝,我為臣,我的地位榮寵,身家性命,都在他一念之間。
可如今,那個運籌帷幄,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天子,高高在上的帝王,如今正躺在床上,昏迷不醒,重傷垂危。
我的心臟咚咚跳起來,震耳欲聾。
李道訓淡情寡欲,后宮虛置,子嗣凋零,即便沒有血緣關系,但在宗廟玉牒上,我就是他最親的人。
長幼有序,兄終弟及。
那坐上那個位置的,為什麼不能是我?
這個念頭一出,我的思緒瞬間沸騰開來。
正當這時,沈未領著一大群朝臣圍上來。
「陛下遇刺?此事當真?」
「陛下情況如何?」
「幕后主使可曾抓到?」
朝臣們圍住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。
我的心臟劇烈震顫著,神色卻無比平靜。
「皇兄重傷垂危。」
我緩緩開口。
朝臣們瞬間炸開了鍋!
「至于幕后主使……」
我想起剛剛,燕昭寧愿冒著謀逆的風險,也要帶我逃出去;謝頌寧與我一起長大,但除了對我抱有不軌之心外,其他事的確是百依百順。
但我更想起從前的風光無限,失勢后的屈辱不甘。
即便我能從李道訓手中逃走,也不過是從一個囚牢換到另一個囚牢。
于是我話音一轉,斷然喝道:
「羽林軍!拿下燕昭、謝頌寧!」
所有人大驚失色。
謝頌寧難以置信地看著我。
一個聲音在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時率先開口:
「來人!將這兩人給我綁了!」
ťũ̂ťū蕭郁榕意氣風發地大聲道。
證據呢?
有人質疑。
蕭郁榕冷笑一聲:
「把人綁回去一審不就有了。」
「一個不知哪里來的賤種,如何敢在這發號施令?」
一個官員不屑罵我。
蕭郁榕拔出寶劍,一劍斬下那人的右耳,霎時間血流如注。
「再敢胡說八道試試看。」
他陰森道。
我垂下眼眸,淡聲道:
「這二人一刻鐘前,曾意圖綁架本王,沈大人可作證。」
沈未遲疑片刻,未曾反駁。
蕭郁榕立即招呼人上前綁人。
見燕昭雙目赤紅,正欲反抗,我聲音暗含警告:
「燕老將軍和老侯爺還在上京。」
「二位,切莫做出什麼累及家族的事。」
燕昭身體一僵。
「好哇!好哇!」
終于反應過來,謝頌寧突然放聲大笑。
「我早該知道你是這樣的人,是我心存妄想,真心錯付!」
「不打斷你的腿,折了你的羽翼,碾碎你的脊骨,你怎會聽話!」
直到離開時,他的目光還像毒蛇一般糾纏在我身上。
「李望庭,你給我等著。」
蕭郁榕站在我身前,擋住他看向我的目光,口中譏諷:
「嘖,真心這玩意兒,搞得像誰沒有似的。」
我面向朝臣,不疾不徐道:
「皇兄遇刺,昏迷前,命本王暫代朝政。」
「即日起一切事務,在皇兄蘇醒前,皆由本王處置。」
「有不臣者——」
「視為謀逆。」
李道訓番外
父皇在養蠱。
他看著羽翼漸豐的兒子們明爭暗斗,互相廝殺,一邊借此打壓異己,平衡朝堂勢力,一邊為這個王朝挑選最合格的繼承人。
我起初并不想參與到這場爭斗中。
直到淮水決堤,青州、建州一帶淪為汪洋,溺死者無數,父皇遣了兩位皇子去賑災,數月后又讓我去視察。
我站在高處,看到城墻被沖塌,尸橫遍野,百姓衣不蔽體,食不果腹,疫病橫生,整個青州幾乎淪為一座空城。
用來賑災的三十萬石糧食,被地方官員和京城欽差盡數瓜分,真正落在實處的不到十之一二。
而這人間煉獄般的情景會被掩飾在權勢之下,被包裝成卓越的政績成為登上至高位的墊腳石。
久違的怒氣和殺意在我心中澎湃,但那時的我毫無根基,無能為力。
那一刻我意識到,這是父皇在引我入局,逼我參與到這場權力的角逐之中。
他做到了。
回京城后聽到的第一個消息,不是南方洪災如何,而是宮中又誕下一個皇子。
呵,不過是又多了一個皇權下的犧牲品。
我懷著最大的惡意和最壞的心情來到了這個孩子的周歲宴。
但見到他的第一眼,我就頓住了。
這個孩子很干凈。
跟我在青州見到的那些面黃肌瘦,眼神麻木呆滯的小孩不同,他像一根新生的嫩芽,靈動又帶著朝氣。
「取名字了嗎?」
我問他的母妃。
那個女人驚慌失措地搖了搖頭。
「叫望庭吧。」
我給這個孩子取了名字。
謹奉天子玉璽,思望庭闕。
那一刻,那些一直被我壓抑在內心,牢牢克制住的野心和欲望蓬勃而出。
金麟出世,殛殺于野。
我踩著手足至親的骨肉和鮮血登上皇位。
在我險些就要沉溺于權勢帶來的惡欲中時,我又見到了那個孩子。
這個從儲君之爭中幸存的孩子在我視野之外,像株野草一般瘋狂生長著。
胸膛中那顆暴虐兇戾的心漸漸平和下來。
我將這個孩子接到身邊,悉心教養,同時,他反哺到我身上的那些陌生又柔軟的東西又讓我倍感新奇。
我給予他最大程度的寬容和寵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