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為把你接到身邊你就不會受傷了。可我明明看著你,你還是不斷地流血,還是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舔傷口。」
我遇見裴玔是在十五歲,被父親毒打后,跑進了裴玔家的藥店。
我跟裴玔說的第一句話是:「我覺得我快死了,你能不能給我吃點藥?」
裴玔撩起我的衣服,有種我看不懂的柔軟,問:「你疼不疼?」
十五歲之前,我一直認為疼痛才是對的。
但裴玔說不對,我不應該承受這些。
他擋在那老畜生面前,威脅他會報警。
他說,他可以幫我。
其實不行。
大人是狡猾的,我總要回家。
家里誰也看不到,老畜生舉起拳頭,抬起腳,瘋了一樣:
「還他媽用報警嚇唬我!老子教育兒子,誰都管不到!」
傷一次比一次重,裴玔的眼睛一次比一次悲傷。
他的眼淚滴在我的傷痕上,發燙。
說:「馮猙,你跑吧。」
我茫然地看著他,問:「我去哪兒啊?」
我八歲那年,母親受不了家暴,帶著馮蔓跑了,把我留給那個畜生。
三個人被打,變成了我一個人被打。
裴玔讓我跑,我就去找馮蔓。
其實我一直知道她在哪兒。
知道她是我姐,知道我有媽媽。
我求馮蔓也把我帶走。
我不想再受傷了,因為裴玔看見會難受。
馮蔓說她做不到。
「小猙,我救不了你。你要麼忍著,要麼就把他打死。你還小,打死他也沒事。」
我跑不掉,就沒再去找過裴玔。
他太溫柔了。
本來我不疼,但他一給我上藥,我就疼。
他要是流淚,我就更疼了。
我用鋼棍把我爸打殘那天,去找過裴玔。
可惜他不在,店里的阿姨說他去學校了。
我不知道裴玔的學校怎麼樣,是不是也像我一樣總被人揍。
裴玔說,疼痛是不對的。
所以我還手了,揪著踹我那家伙的腦袋往地上砸。
于是,我連學校也待不下去了。
碰到秦鎮,拿起刀的時候,我恍悟,原來我是天生的惡人。
不怕疼,不要命,狠心又缺乏憐憫,很快就在街頭混出了名堂。
十七歲那年,裴玔和馮蔓結婚。
結婚當晚,裴玔就把我接走了,他說:「馮猙,跟我走吧。往后,我養著你。」
裴玔來得實在太晚了,我已經不需要他養了,但我還是牽住了他的手。
15
我看著裴玔,突然有些懂了。
十五歲那年,我滿身苦難,走到裴玔面前。
于是我的苦難,成了困住裴玔的局。
他想救我。
他把救我,當成他的責任。
他的救贖高高在上。
足夠溫柔,足夠溫暖,足夠寬容。
這種救贖,包含極大的遷就,遷就所有的愛恨,容忍我肆意妄為。
我看不透,把他當作凡人,以為能纏他一身私欲。
我伸手,摸了摸裴玔的臉:「裴玔,我受不受傷,死不死,跟你有個屁關系。別他媽來當我的救世主。」
撤開手,拉開車門準備下車。
「秦鎮我自己會殺,我會提著腦袋不斷往上爬,用不著你幫忙,你少妨礙我。」
裴玔拉住我,氣得雙眼通紅:
「馮猙,你以為你是個什麼貨色?像你這樣沒腦子的亡命之徒,有幾條命夠用?」
「不用我幫忙?你在外面殺人放火,我跟在后面給你擦了十年屁股。秦鎮都進局子好幾次了,你一次沒進去,真覺得是自己運氣好嗎?」
我甩開他的手,給了他一拳,把他摁在座椅上:「用不用我跪下給你磕個頭,謝謝你救我一條爛命?我他媽是死是活到底跟你有什麼關系?裴玔,我用不著你救。
我就是被人砍碎了扔進海里喂魚,也是我罪有應得。求你收收慈悲吧裴菩薩。」
16
上港的局勢一天一變。
秦明懷的販毒點被條子端了,連夜出逃,被擊斃在港口。秦鎮進了局子一趟,在警察局發病死了。
秦鎮死后,上港陷入了混亂。
為了爭權,宏興會內部陷入了亂斗,爭搶地盤,火并不斷。
警察趁亂清算黑幫勢力,哪里有槍響,哪里就有警笛。
而我,在爭權奪利的關鍵時候,得知裴玔被仇家抓了,有生命危險。
我在港口搜遍一百三十七艘貨輪,沒有找到裴玔。
「馮猙。」
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,我猛地回頭,看見裴玔時,一塊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。
操,被騙了。
17
醒來時,聽到悠長的笛鳴。
沖出船艙,黑夜下沉,落進海里。
船離岸很遠了,上港仿佛被海埋了,不見蹤影。
「喲,醒了?」
偏頭,看見馮蔓倚在欄桿上。
我問:「裴玔呢?」
「還在上港給你處理爛攤子呢。」
多管閑事。
「我要回去。」
馮蔓:「那你跳海吧。」
「……」
馮蔓喝了口酒,突然說:「馮猙,你跟裴玔睡了嗎?」
「關你屁事。」
馮蔓支著腦袋:「你喜歡裴玔嗎?」
「關你屁事。」
「回答問題,我告訴你一個秘密,關于裴玔的。」
我睨了她一眼:「喜歡。」
「我和裴玔是老同學,你十六歲那年,裴玔來找過我,讓我救你,把你帶走。」
馮蔓笑了一聲:「而當時我的境遇,只能帶你一起去死。」
「所以,我把你賣給了裴玔。用一場婚姻,給了他一個合理的監護身份。」
「其實我很討厭裴玔看你的眼神,那種想要私藏的,埋在骨子里的獨占欲。但我沒有辦法,至少跟著裴玔,你不會被打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