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同于上一次的匆匆一見,這一次,他特意跑到路口來迎接我。
我瞥了瞥身后沉重的登山包,只好帶著沉重的心情敷衍一笑:「這些年做了點生意,算不上賺錢,只是混口飯吃而已。」
王大哥同樣一笑,拉著我的手便往寨子里走去。
這一次,在他的指引下,我見到了很多曾經見過的寨民。
若我獨自瞅見,恐怕難以認出,但在他的介紹下,塵封的記憶開始變得逐漸清晰。
但越是清晰,就越讓我膽寒。
渡口牽黃牛的少年,檐下抽旱煙的六旬老者,巷子里賣肉的小哥,石板路上扭動舞姿的大媽……
二十年了,沒有變化。
我臉上掛著笑意,可喉間已經不自覺地狠狠吞了幾口唾沫。
猜得果然沒錯,這一整個寨子,都有問題。
9
王大哥一如既往地熱情,做滿一桌土菜,非要同我把酒言歡。
自家釀的糧食酒,既甜又烈。
酒過三巡,我已然有些頭昏腦漲,但始終沒有忘記搜集信息。
我一直用插科打諢的方式,試圖套出王大哥的話,重塑二十年前借宿那天的完整記憶。
王大哥酒意濃厚,倒是沒有遮遮掩掩,扯著嗓子就全盤托出。
從我敲門問路,到留我過夜,再到如何烹制雞鴨魚肉,拉著我參加寨子里的歌舞大會。
還開著玩笑同我打趣,當時有個姑娘跳集體舞時拉了我的手,因著好印象暗戀了我三兩年。
聽著他越說越玄乎,我只能頻頻搖頭。
再這麼編下去,都能編出一部風流情史了。
「那集體活動之后呢,去了什麼地方?」我瞄準時機,掐斷了王大哥的自由發揮,把聊天扳回了正軌。
「結束之后嘛,」王大哥打了一個嗝,「好像是帶你去我們村里的圣泉走了一圈。」
聽到「圣泉」二字出現的時候,我只覺得一股記憶突然涌上腦海,如同尖針刺上太陽穴。
連酒都醒了一半。
10
圣泉!
我想起來了。
當年酒足飯飽,玩耍盡興之后,王大哥熱情高漲,非要拉著我參觀寨子里信奉的圣地。
一座面積不大,卻清澈無比的泉水。
彼時的我尚未察覺出任何異樣,只覺得從沒見過這麼干凈的水源。
他們視其為神物,崇敬無比。
據說每隔三十年,就會有一場盛大的儀式,將圍繞圣泉舉行。
王大哥還曾開過玩笑,說等下一屆儀式到了,讓我來參觀參觀。
但當我問到儀式具體內容時,他卻微微一笑,閉口不言。
而當時的我對新鮮事物都好奇得緊,在臨走的時候,趁著沒人注意,悄悄蹲在河邊,舀了一捧水到嘴邊,抿進了嘴里。
那泉水香甜清爽,倒是沒什麼奇異之處。
可事到如今,再回頭看這件事情,我幾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。
問題,就出在泉水之上。
11
趁著酒意未散,天色也沒有完全暗下去,我趕忙旁敲側擊,想讓王大哥再次帶我去圣泉看看。
王大哥為人豪爽,只是咧嘴一笑,拍拍胸膛,便應下了此事。
簡單收拾好桌上的碗盤,我背上登山包,隨著他走上寨子里的石板路。
一路往深山的方向行進。
在出寨五里地不到的地方,尋到了那座僅有我家客廳大小的清泉。
二十年過去了,泉水仍然被保護得很好,清透得可以一眼看到水底的碎石。
我圍著泉水四周打量了許多圈,仍然看不出任何稀奇之處。
掏出手電筒照射,也是直接穿到水底,光束映透在碎石上,河水干凈得像一片純度極高的玻璃。
正摸不著頭腦之際,一位寨民扛著鋤頭路過此地,同王大哥打了聲招呼,兩人便興奮地攀談起來。
趁著他們的注意力都不在我這邊,我再次蹲下身子,輕輕把手插進泉水,想捧上幾滴,細細觀察。
可我剛把手伸進泉水,還沒來得及提起,便用余光瞥見,水面上閃出一團黑色的模糊倒影,悄然移到了我的身后。
心中暗道不好,我腿上立馬發力,想要起身。
可對方根本不等我做出動作,一只手沉沉按到了我的后腦勺上。
我的身子隨著他的力道,狠狠一傾。
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,頭就被人按進了水里。
大口大口的泉水灌進我的口腔和耳鼻,窒息感讓我忍不住掙扎。
12
我的耳邊,隱隱響起了王大哥的聲音。
不同于方才的熱情和豪邁,此時他粗糲的嗓音里,竟滿是陰冷和怒氣。
「偷偷摸摸,找來找去,真當老子不知道你想干什麼?
「三番五次變著法來寨子里,說你是念舊,狗都不信!
「真把老子當傻子糊弄了?!
「不就是想知道真相嗎?讓你好好瞧瞧!
「去你娘的!」
說罷,他朝著我猛啐幾口,用力一踹,狠狠地把我踹進了水里。
渾身跌入水中,一股無力感頓時涌上心頭,我急忙伸開手腳,想要浮出水面。
可當我狼狽地鉆出個頭后,我呆住了。
眼前哪還有什麼王大哥,哪還有什麼深山老林。
所有的景物都不再相同。
水底竟不是水,而是另一番洞天。
我做夢都沒想到,這所謂的圣泉,居然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