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扇門。
13
圣泉對面的世界,奇詭無比。
天上閃閃發光的亮點并非太陽,而是一棵粗壯的樹枝。
就像天空被戳穿了一個圓洞,不知從什麼地方伸進來這麼一根樹枝,一直蔓延到整片天地。
它散發著柔軟的光芒,代替了日光,照亮整個世界。
泉水之外的岸邊,有一大群人正在瞪大眼睛,盯著我。
他們的眸子里沒有色彩,如同被剝奪了靈魂,看得我毛骨悚然。
靠近泉水的那些人,尚算得上正常,目光越是往后,就越看得人心緊。
有人半伏在地,手臂像是蘿卜的根須,深深埋進土里。
有人雙腿融成一團,像盤踞的老樹根,緊扎在地,一動不動。
更有甚者,甚至全身都埋在地底,只露了一個頭在外面。頭上長得并非頭發,反倒是一根根青草。
岸邊一人伸手一拎,如同抓雞崽般將我輕松提起。
渾濁的嗓音撞向了我的耳膜:
「族長,那個冒失的外來者,被小王抓進來了。」
14
話音一落,尚能走動的人群紛紛往兩邊散開,我終于看到了土壤的最深處,那里還有具更加奇怪的軀體。
黑土之上,靜靜地立著一只腳。
它更像是一塊龐大的生姜,自腳踝以上的地方,通通……埋在土里。
我愣住了。
你們管這玩意兒叫,族長?
那拎著我的壯漢似乎察覺了我的錯愕,抬手便扇過來一巴掌。
力度之大,直打得我生疼,幾乎眼冒金星。
「你個外鄉人,懂個屁!」他兇戾地捏緊了我的脖子,「這才是最接近神靈的方式,可以隨時聆聽神靈的教誨,全族人夢寐以求的尊榮。
」
「教誨」二字,不禁讓我聯想到,最近時不時在耳邊徘徊的低語。
明明聽覺系統和神經系統都沒有半點問題,卻總感覺有人藏在我的耳廓里,隱隱呼喚我的名字。
想到這里,我忍不住渾身一顫。
天殺的,我都快被這聲音折磨瘋了,你們居然選擇把自己埋進土里,想要聽它的「教誨」?
開什麼玩笑?!
15
可惜,對方并沒有給我質疑的機會,而是強行抓住我的四肢,把我重重扣到地上。
推著我的腦袋,跪向那個族長的方向,硬生生磕了幾個響頭。
額頭破裂,鮮熱的血一直流到下巴。
直到立在土里的腳,用不知什麼方式發出了聲音,方才把壯漢叫停。
「神靈說,他算不上罪大惡極,并且頗具靈性,用不著酷刑對待。」
壯漢聞言,立馬恭敬地拱起雙手:「那請族長吩咐,該如何處置他。」
族長腳腕微微扭動:「老辦法吧。」
「是。」
只見壯漢應了一聲,不知從什麼地方,取出了一根針管。
針管的內壁上爬滿了青苔,泛著白色的黏液,讓人想要嘔吐,很難想象他們要做的事情,是怎樣的衛生條件。
他把針管伸進圣泉中,使勁一拽,抽出了滿滿一管泉水。
二話不說,一股腦扎進了我的右手臂中。
泉水注射進我的體內后,一股昏昏沉沉的倦意立馬涌上了我的大腦。
僅僅是兩三秒的時間,我便覺得睜不開眼睛。
在閉眼的最后一刻,我看到,那個壯漢把我拎在空中,隨意一腳,蹬回了泉水。
我的耳邊,只剩下一聲「撲通」。
16
再次醒來,我已經到了王大哥的家里。
厚厚的棉被蓋在我的身上,捂得我額尖密布汗珠。
夜深了,他老婆也已經從外面回來,兩口子笑盈盈地看著我。
兇狠、冷漠、陰翳,這些眼神全都消失不見,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,他還是那麼和煦,如此熱情。
我愣住了,一時有點分不清,我到底是不是做了場夢。
可當我擦汗的時候,卻分明碰到了已經簡單結痂的疤痕。
我趕忙掀開袖子,果然看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針孔。
只需一眼,就把我拉回了圣泉對面那個詭譎又殘忍的世界。
再度抬頭,王大哥那和善的面孔,怎麼看都像是索命的修羅。
「看什麼?」
那道讓我驚懼的嗓音再度開口,如同木皮正被撕裂,「你已經沒有退路了。」
17
「你的體內,已經被注射了圣水,和我們算是徹徹底底的同類了。」
聽著他的話,我不禁打了個寒顫。
見我不回應,他坐到床邊,繼續自顧自地言說:
「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,要怪也只能怪你活該。
「再者說,你也用不著難過,圣水一年所蓄的神力,也只夠一人長生,哪怕是我們寨子里的原住民,等候三十年也才能爭取那三十個名額罷了。如今為你破例提前注射,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。
「想必你也察覺到了,圣水可以讓你長生不老,健康無疾,永遠保持你注射前的容貌,甚至還能得到神靈隨時隨地的親口教誨,世上多少人想追求這些尚且得不到,你如此輕易就獲取了,不該感恩嗎?」
他不說這話還好,一說起「親口教誨」,我的頭便更痛了不止一倍。
本來隱隱約約,偶有出現的耳邊低語,竟變得清晰了許多。
一直不斷重復,誦念著我的姓名:
「林長安,林長安……」
我試圖深呼吸,想要屏蔽這道聲音,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