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聞說分舵主嗜酒如命,為何卻點了茶?」
「任公子愛茶,是出了名的。我尋摸你初回長綏,最想的應該就是聚賢樓的茶。聊以好茶,報你信任之恩。」
「我還不曾信你。不妨先說說,你打算如何自證清白?」
「清白談不上,我就是想趕緊摘了這破面具——如此在太陽底下曬,臉都要分陰陽了!」
「你昨晚卻沒有遮面,也未曾染發。」
「哈,那是因為,我是一門心思要與你合作,豈能再掖著藏著?」
他的雙眼目光灼灼,如一頭年輕的獵豹。擁有這樣一雙眼的猛獸,應當驕傲得不屑于使詐。
「你可知,逍遙會雖也干滅門的事,但那都屬于江湖恩怨。要我等殺手無寸鐵的村民,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,也做不出來!」
「只可惜,逍遙會并無公信力可言。」
「誰稀的那狗屁公信力!要憑就憑證據說話。只不過,要證據,就不得不先去一趟通坤府。現如今我成了過街老鼠,恐怕要憑任公子的面子……」
「可以,我即去通坤府詢問案情。」
我看他欲言又止,再問:
「還有何事?」
「你我會面之事,就甭跟別人提了。畢竟在這事上,除了被栽贓的本人,誰都不可信。」
「我會守口如瓶。不過,不可信的人,也包括你在內。」
「嘖……不信我,還與我在此幽會。那咱倆算是什麼關系?」
「合作關系。三日之內,共查此事。若無他事,就日夕于杏籬村再會了。」
「一言為定。唉,只是可惜……」
「可惜什麼?」
「可惜了這壺好茶!任公子在這種閑處,居然也只聊公事,難怪長得不賴,卻遲遲沒討到老婆……哎喲!」
許是輕敵,他沒躲我揮去的一拳,眼圈被砸得發青。
如此易容,比他那張面具保險得多。
4
第三日,申時,通坤府。
所謂「通坤府」,其實就是長綏城的官衙,上歸鄢州「通乾府」所轄。
通乾府建在離地五百尺高的浮空島嶼「乾利」上,統管一州事務;通坤府則建在地上,負責州內各城鎮事宜。
長綏城通坤府的大門朱紅,如一張巨口,森嚴地咬合著。
我借用門口硯臺的紙筆,陳明來意,署「無恨堂」三字,由傳信的機械鳥「鐵飛奴」銜去門內。
約有一盞茶的工夫,這張「巨口」徐然張開。我望一眼高懸的匾,頭頂「衡鑒有神」四字,步入通坤府。
「此案不是早讓結了嗎?你們無恨堂的要求真多。卷宗在此,自己看吧。」
總捕看過我的腰牌后,將幾張案卷拋給我。
死者名錄中,記錄著杏籬村八十三位村民的名字,封嬋雪位列其中。
除此之外,還有十位無恨堂眾的姓名,應是在我退隱之后入堂的,我并不熟悉。
這些死者,均是憑骨骼分辨男女,由殘損的衣物及十塊無恨堂的腰牌確定身份。
如此鑒定,略顯粗略。
驗尸報告與調查筆錄更記得潦草。結合來看,八十三位村民的焦尸皆是在祠堂發現,身上均有刀傷。
無恨堂眾的焦尸則分布在幾戶村民家中,同樣被刀所傷,尸體周圍還散落著無恨堂的劍器。
至于刀傷創口的尺寸、形狀,并無詳細記錄。
證人證詞來自相鄰的幾個村落。鄰村村民稱,七十七年一遇的七星連珠之夜,逍遙會的十位打手,在返回分舵的路上,沿途滋擾村莊。
當時,這些打手的身上沾著不少油污,他們的馬車大概拉了十口棺材,里面隱約傳出撞動聲。
最終,通坤府的結論是:
逍遙會打手搶掠杏籬村,被路過的無恨堂眾阻撓,一怒之下,縱火屠村。
「怎樣,看出什麼了沒?」
總捕奪回我手里的案卷。
「切,浪費大爺的時間。沒什麼事,就趕快回去交差吧!江湖人,永遠都是麻煩。」
雖說沒有確鑿的翻案證據,但看過此案的記述后,我至少產生了兩處疑問。
第一,杏籬村方圓百畝,村民眾多,無恨堂眾又個個身手不凡。僅憑十個逍遙會打手,該如何縱火,才能使在場者無一生還?
第二,我想不到一個理由,能讓村民聚集在祠堂里,無恨堂眾分散在村民家中,被活活燒死。
5
第三日,酉時,便道。
我一出通坤府,就見聶憑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,馬蹄正焦躁地亂踏。
「不是說在杏籬村見嗎?」
「還不是怕那些狗官刁難你!快給我說說,你在通坤府查到什麼了?」
我暗忖,盡管屠村之事存在蹊蹺,也不足以為聶憑崖洗脫嫌疑。一旦讓他掌握了案子的全貌,來日查明他是兇手,我無疑是為虎作倀。
可我耳畔忽地回響起他的話:
「我是一門心思要與你合作,豈能再掖著藏著?」
最終,在去往杏籬村的路上,我還是將案情如實相告。
「這群酒囊飯袋,案子結得比投胎還急,單憑捕風捉影就來編排老子。難怪這一天天的,世風日下,好人全讓他們逮進去了!」
我看他身量魁岸,卻急得像個受氣的媳婦,不禁莞爾。
「你看什麼?」
「看我是不是氣出幻覺來了,居然在你這張石頭臉上看到了笑。」
「我沒有笑過嗎?」
「真是貴人多忘事啊,我們見了三面,還從來沒見你笑過。
難怪世人都說,任公子無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