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有什麼什麼……飲水飽唄!」
我耳根一熱,不大自然地錯開目光。
恰在此時,我看到兩個有些面熟的雜役,在搬一張新木桌。
昨日赴聶憑崖的約時,我聽過他們的閑話:
「好像隸屬于那個臭名昭著的……他們在追一個人,那人懷里揣了本……」
一本什麼?
像是被撬開了一處閘,這兩日搜集的消息,一股腦兒涌入我的腦海。
「三年前,逍遙會那場生辰宴上,有位賓客是個土夫子。他獻上了一本從古墓中盜來的秘籍,是關于用活人煉制丹藥,增進修為的!」
「于是,那畜生給封嬋雪下毒,然后嫁禍于驚蟄,借無恨堂的劍,逼驚蟄自盡。而驚蟄最終明白,她知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,只有一死,才不致牽連友人。」
「近來,閣里確實贖走了一位姑娘。替她贖身的,是三年前就鐘情于她的公子。三日前,她剛被公子接走,還不曾有過來信。」
「這些圣女生而身懷異骨,只有村里人才知曉如何分辨——她們的琵琶骨邊沿外翹,猶如長了對微小的翅膀。而這里的女尸,沒有一位擁有這樣的特征。」
「逍遙會的打手身上沾著不少油污。他們的馬車上,拉了大約十口棺材,里面隱約傳來撞動聲。」
……
我再次望向眼前人,隔空去體會他丹田下那股躁動,禁不住一陣惡寒。
「聶憑崖,我有一事請教。」
「跟我還客氣什麼,你問吧。」
「杏籬村被屠那晚,失蹤的逍遙會打手,原本是因為什麼任務出行?」
「這……此乃逍遙會內務,我不能說。」
隨著一聲回絕,線索全部串聯一線。
「三年前,在你生辰宴上,有土夫子進獻過一本秘籍。
對此,有人先將目擊者滅口,然后蓄謀三年,借屠村之事做掩護,帶走杏籬村十位圣女,于七星連珠夜制藥,追求武學巔峰。」
「任青隱,倘若這是玩笑,你開過頭了!」
「要徹底煉化藥劑,仍需耗費時日,才能駕馭暴漲的功力。這兩日,你辛苦壓制的東西,便是它罷?」
我一掌擊中他的丹田,果真有一股內力沖破桎梏。
然而,他口中噴出的,竟是發烏的血。
——被他壓制的,不是暴漲的功力,而是……毒?!
「呃……任青隱,你發什麼瘋……」
「怎會是毒?」
「不然呢……你希望是什麼?!」
他大手按在刀上,青筋暴起,仍沒有對我拔刀相向。
「這是我爹……逍遙會總舵主給我下的毒。七日之內,若不能洗清嫌疑,則要爆體身亡!」
「我……抱歉。我先帶你求醫……」
「用不著,你既和那些人一樣懷疑我,不如就此散伙,滾吧!」
13
第一日,未時,無恨堂。
聶憑崖的注視如一場大雪,足以令萬物凋敝。
我后知后覺,依我的推斷,七星連珠夜,逍遙會打手理應盡快把圣女帶回分舵,又怎會多此一舉,去騷擾別的村落?
更何況,杏籬村與世隔絕,外人根本不知該如何分辨圣女!
然而,聶憑崖已然離去。我兜兜轉轉,又回到無恨堂。
一路上,我在回想嬋雪的話:
「你只論證據,不問心……或許你根本就沒有心罷!」
正堂里,封承蒼仍與我隔著那張屏風,拋出了一把劍。
「『無咎』已經重鑄,請賢弟過目。」
我接穩寶劍,正欲拔出,持劍的左手忽然傳來蝕骨之痛。
「無咎」當啷墜地,我本能地封住上臂的穴道,挽起衣袖,只見烏青的經脈蜿蜒,小臂幾近壞死。
——這劍上有毒!
「堂主,這是……」
「可惜了,青隱。你是賢才,倘若置身事外,尚能有個善終。」
封承蒼從屏后款款步出。
他戴著手套,衣冠楚楚,絲毫不見憔悴之貌。
他的內元仍舊混亂,與我交手的剎那,迸發出一股雄渾的功力。
——以杏籬村圣女入藥的人,是他!
「封承蒼,嬋雪她……可是你的親妹妹!」
「若非胞妹與我同源,我也未必能順利克化這劑良方。倒是青隱賢弟,面對恩公,你下得去手麼?」
「你要殺我,何必親自動手?」
我凄然發笑。
「自從我為你續命之后,至今只剩一日光陰。你曾保我一命,權當還你的人情。」
「我沒看錯你,這人情當真是一樁好買賣。只不過,你株連生父,逼殺驚蟄,又間接害死嬋雪。若用這條命還我的情,又拿什麼賠給他們?」
他提劍便是殺招,我勉強招架,然而方寸已亂。
的確,我有愧于太多人,雙親、驚蟄、嬋雪、聶憑崖……那些張面孔于我瞳中浮現,匯集為一汪死意。
就此絕命,也不失為一種解脫。
「放你娘的狗屁,任青隱無愧于任何人!若無爾等任意歸咎,他的命會這樣短麼?!」
刀鳴振聾發聵,截斷了封承蒼的攻勢。
來者竟是聶憑崖。
他應當聽到了一切,將我攬至身后,提刀便向無恨堂主連斬。
然而封承蒼的實力早已不同往日。聶憑崖貿然與他交鋒,占不到分毫優勢。
「聶憑崖!」
我喚他,他置若罔聞。
「聶憑崖!」
「……」
「聶憑崖!」
他身子一滯,架著封承蒼的劍,終于回過頭來。
那雙眼被恨意燒紅,望向我時,裂開了一隙愴然。
「先退。」
又是一聲刀嘯,聶憑崖與封承蒼拉開間距,背起我奪門而出。
14
第一日,未時,客棧。
我在榻上醒轉,雙手正被一對寬掌握著。
見我睜眼,那手反而攥得更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