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任青隱,你告訴我,怎麼救你的命?」
「我手臂的毒已暫且壓制,至于續命之事……是我甘愿,藥石罔效。」
「我不信!這天下無奇不有,怎會沒有辦法?!」
「你丹田的毒,又是怎麼回事?」
「你……我用此事的真相換了解藥,你就別操這閑心了!趕緊告訴我,怎麼才能救你的命?」
「你中了毒,為何不早說?」
「任青隱,我想救你,我一定要救你……」
「聶憑崖,」
我抽出手,反握住他緊繃的掌背。
「我的時間已經不多,你我當先查明杏籬村的真相,再言其他。」
「只剩下四個時辰,你一點也不心疼你的命?」
「有太多事,比我的命重要。」
「不對!」
他瞪著我,用恨不得撕碎我的力氣,言出最仁慈的話。
「什麼都比不上你的命!
「你總拿最珍貴的東西,去論個孰輕孰重。什麼愧對這個、愧對那個,照這樣愧下去,天下有錯的人,亂葬崗扔得下麼?你讀的書比我多,豈不知『知錯能改,善莫大焉』?
「封承蒼說的那些屁話,老子半句也不茍同!世人風聞任才子無情,而我親眼所見,是一個琴劍雙絕、替兄弟豁命、為無辜之人奔走的任青隱!」
這一席話,有穿云裂石之力,替我震碎了囚籠。
一瞬間,我仿佛重返若干年前,從獄中走出的那一刻。
「那便……先處理完這件事,再去救我的命。」
「好……你答應我?」
「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」
「好,好,那便好……中毒之事,我之所以瞞著你,是因為我爹給我下的毒,乃奇毒『三緘』。」
「『三緘』……相傳中毒者,倘若談及自身中毒之事,則會立即斃命?」
「正是此毒。我爹信不過我,怕我擅自找人解毒,便出了這狠招。
呵,天底下有多少父母,盼著兒女長命百歲,而我的親爹,唯恐我洗不了冤,茍活在世,敗了他總舵主的名聲!
「至于秘籍的事,我不敢跟你說。三年前,秘籍失竊,我爹就一直在調查它的下落。為了攀上武學巔峰,他可以不擇手段。逍遙會的嚴刑人盡皆知,我實在不想把你牽扯進來。」
我愕然:
「早在三年前,秘籍就已失竊?」
「是啊,當年在我生辰宴上就丟了。這些年,我也在暗中尋找秘籍,希望先我爹一步,把它毀去。」
前些日子,我聽說聚賢樓有人帶著這本秘籍,立刻派心腹去奪。沒想到,這些兄弟一去不返……」
「你派了多少人?」
「五人。而這五個人,都成了無恨堂的替死鬼!」
「此話怎講?」
「上午與你分開后,我趕回無恨堂,路過典當行在拍賣一根鐵骨。那鐵骨做工精細,極其罕見,我看著眼熟,就借來一觀。那上面刻著一個『崖』字,是我贈與會中兄弟孟三的東西!
「孟三曾為我斷了半條腿,我親自請工匠給他打造鐵骨,上頭刻有我名中的『崖』字。
「而我在典當行看到的鐵骨,不僅有刻字,還有火燎的痕跡。掌柜的說,這是從義冢帶過去的。
「除此之外,那掌柜還說,當時往義冢運尸體的時候,從一具男尸的嘴里掉出來一個玉扳指。我看了,那是我手下常義的東西。定是他臨死前把玉含在口中,想要證明自己的身份!」
原來如此。
死在義冢的十位「無恨堂眾」,實際有兩位是逍遙會的人。
余下的七人之中,我猜測,很可能也包括其他三位逍遙會打手,以及近來失蹤的乞丐,又或是,從別處捉來充數的什麼人。
真兇將這些人殺害后,換上無恨堂的衣裳,佩好腰牌,再縱火毀尸。
可我還是不明白,真兇是用什麼辦法,讓村民死在祠堂中的。
「那根鐵骨現在何處?」
「被我交給總舵主,換了解藥。我爹已召集所有弟兄,征討姓封的狗賊!」
「無恨堂與逍遙會實力相當,此時開戰,必將兩敗俱傷。眼下,你我須回無恨堂去,趁亂毀去秘籍。」
望著聶憑崖發紅的眼,我補上一句。
「然后,就只剩救我的命。」
15
第一日,申時,無恨堂。
無恨堂自建立起,一秉至公,為江湖正義所在。
我與聶憑崖再次踏足這里時,已是尸山血海。
自我記事起,江湖顯要勢力便鮮少火拼。鷸蚌相爭,本是黃口小兒都深諳的道理。
身居高位,未必就看得清明。
刀光劍影攔路,自有聶憑崖替我開道、斷后。
我左臂已廢,右手持一把無名劍,因著舊疾,顫抖得厲害。
長劍照出一道長影,像濁世里的一盞明燈。
可我的明燈,是以生者為祭,長明常亮的。
「你曾舍命救我,如今又要殺我。群龍無首,頃刻而潰。青隱,無恨堂若缺了我,一如這江湖缺了無恨堂。塵世無我,誰為蒼生主持公道?誰可坐鎮海晏河清?」
「你所謂的海晏河清,是誰的海晏河清?杏籬村人豈非蒼生,逍遙會眾豈非蒼生?」
「那你要如何替蒼生討個公道?用一雙殘廢的手,還是一把鈍劍?」
封承蒼音容端肅,猶如神佛。
「青隱,你是罪子,握不穩劍。」
「放你娘的狗屁,」
我效法聶憑崖的粗話,冷哂道。
「論跡,我固然有過。退思補過,不咎既往。論心,我任青隱無愧于任何人。
如今,無罪之人,來替亡者討你的罪債!」
我深知虧欠故人的,唯有以真相大白、罪人伏誅償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