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時忍俊不禁。
「……任青隱?」
「何事?」
「你……你又笑了。」
「我非草木,焉能不會笑?」
「那你就多笑, 大爺我愛看。」
我揚起的手被他截獲,十指相扣, 撈進懷里。
爾后,我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。明知將要永訣, 卻都異常平靜。
越是悲痛, 就越平靜。
「人這輩子, 欠父母債,欠人情債, 然后耗費一生去還。圣賢書上總說,要克己復禮、要舍己為人,可是你為別人做到仁至義盡, 又有幾分仁義留給自己?任青隱, 你為自己活過麼?」
我垂目不言。
這短暫的二十余年, 我援琴、舞劍, 好像從來不為自己。
「你不單是誰的兒子, 誰的摯友, 你還是你自己啊!你就不能自私一點,再貪個幾十年, 我陪著你,專為自己而活?」
他以額抵住我的鬢角, 炙熱的體溫, 將將融化我的骨。
「任青隱, 算我求你……我有法子,你能否信我一次?」
聶憑崖從不用「求」字。
我又如何能拒絕他的央求。
「……什麼法子?」
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頁。那是從秘籍上撕下來的,借著迷蒙的月,我認真閱罷。
秘法不難, 在船上便可完成。
也無需祭獻活人,只消讓一個人,付出一點代價。
而這代價,我再熟悉不過。因為,這正是我曾替封承滄續命的法子!
「我想用我的命,換你的命。」
「你用三十載光陰,也只能為我換來十載。不值得。」
「我覺得值, 那便值得。你答應我吧,任青隱!」
我側過面龐,不肯望他。
「任青隱!」
「……」
「任青隱……」
「唉……」
我啞聲作嘆, 將此身的重量, 盡數交付。
「只聽你這一次。」
他低下頭, 寬掌如系舟的纖繩,攏緊了我的手。
天際清輝破云, 似乎下了幾滴雨,是溫熱的。
17
聚賢樓內, 看客云集。
說書人驚堂木一拍, 講得是若干年前一段傳奇——
逍遙會與無恨堂玉石俱焚, 江湖從此還與江湖人。后來聽說,任大才子不治而亡,聶分舵主投江殉情。
男女老少, 聞者無不動容。
熙來攘往間,聶憑崖壓低帷帽,手肘碰了碰我空蕩蕩的左袖。
「好個舍生忘死的任公子。」
我笑道:
「好個情深義重的聶某人。」
- 完 -
□ 解輕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