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要奪聚魂珠,還需盡早。你們一群邪祟,拖磨到天明,是打算集體就義?」
「許天師如此殷勤,倒讓我疑心有詐了。」
「閑話休提,你走不走?」
「自然。」
月黑風高,皇城長闊的御道上,魍魎橫行。
公山玄穆令鬼眾在外埋伏,與我單獨潛入欽天臺。此時不過二更,欽天臺卻靜得非比尋常,就仿佛刻意為之。
……不好!
剎那間,炫目的幽光四起,點與點相連成線,線與線交錯成陣。我倆猶如誤入蛛網的蚊蠅,錯踏一步,即墮阿鼻。
埋伏的祓禳監眾在陣外現身,監正、監副亦從廊下走出,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。
生死攸關之際,我只慶幸,我身邊的鬼王,曾是精于布陣的名將。
只在瞬息,局勢已然倒轉——
專注于圍剿鬼王的官兵無備,被外圍闖入的鬼眾殺得潰不成軍。月下的欽天臺,仿若一座血霧騰騰的鬼城。
蠆姬的蝎鉤與金華姬的貓爪,也令我的二位上司身陷囹圄。
「許少監,你當真與鬼王勾結了?!」
「若祓禳監不將我視為棄子,又怎會上演今夜這出戲?」
我冷笑。
「如此陣仗,若我再踏一步,恐要尸骨無存。二位大人誅鬼,連我也算在妖鬼之列麼?」
「許少監,現在認罪,你這條命還保得住!別忘了,起初令你做內應,暗中告知我鬼王重傷的事,鬼王他本人,想必還不知曉吧?」
「若你打算憑三言兩語,離間我與許天師,未免有些想當然了。」
公山玄穆遞給金華姬一個眼神。只聞一聲慘叫,監正的舌頭被硬生生地拽斷。
他的方術隨著神志潰散,圍困我們的法陣也因之破裂。
「聚魂珠何在?」
監副見狀,已是兩股戰戰。料想他在域外的見聞,也不及妖姬的手腕兇險。
「聚魂珠……聚魂珠已經在欽天臺,欽天令大人連夜將它帶走了!」
「帶去何處?」
「我不知……我真的不知!」
「好,那我便要冥骨羅經。」
隨著公山玄穆迫近,監副一掌擊在他的箭傷處。然而那只手,旋即被公山玄穆擰斷。
「呃啊啊啊!你……你的傷……怎會沒有惡化?!」
「許天師早已是我的人。他的密信,你有命信麼?」
我瞥他一眼:
「誰是你的人?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。」
「怎麼不是我的人?如今京師婦孺皆知,你與我沆瀣一氣。」
「我那是被逼無奈。逼上梁山的故事,你沒讀過?」
「我才疏學淺,尚讀不懂清酬的心意。」
斗嘴的功夫,我們已來至藏寶閣。
待我將冥骨羅經從匣中取出,它的指針居然正指向宮城。
20
宮城墻高,戒備森嚴,不宜硬闖。好在與我們同行的,還有嬰寧。
嬰寧拎著兩副衣甲,還有兩張臉皮,正是從前來換班的禁衛臉上揭下的。
問之,則曰:
「我替他們醫傷了!死不了!」
我與公山玄穆喬裝之后,直奔永華門。值夜的兩名禁衛見了同僚,忙不迭向我們招手。
「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?替你們多值了會兒,改日可得請我倆喝酒!」
宮城之北的靠山,名為丹鼎山,因當今天子尊崇道教而得名。此山雖然不高,卻被傳為龍脈的鎮山,拱衛皇城的禁軍亦在此駐扎。
穿過宮城,便是禁軍把守的關隘。起初,我發愁該如何突破這道難關,公山玄穆卻稱,他自有辦法。
我何曾想過,他所謂的辦法,居然是在距離駐軍百步之內,撕下那張臉皮,以真容示人。
見我們并無停下的意思,禁軍紛紛亮刀。又因領頭軍官的一記手勢,整齊地收刀入鞘。
「公山將軍!」
那軍官搶上前來,雖著甲胄,仍執意要跪地叩頭。
「您怎會來此?」
「一言難盡。我欲入山,可否行個方便?」
「若非公山將軍,我老母早已死在病榻。如今又怎敢攔您的去路?」
軍官含淚道。
「只是,末將有一事想問——京中都傳,鬼王是公山將軍所化,您……當真戰亡于塞外了嗎?」
「起身吧,你就當沒見過我。」
「若能求動閻王,小人甘愿用自己的命,去換您的命!」
「崔仲,好生活著,令堂尚需照料。」
公山玄穆自他身旁經過,山風揚起滿肩的灰發,似旌旗招展。
「公山將軍真是廣結善緣,想不到此處也有你的內應。」
「難得許天師愿夸,這贊譽我便收下了。不過,他也算不上什麼內應。」
公山玄穆隨后解釋道。
「此人家在京郊,原是我家親兵,隨我一同北上。因家中老母重病,忠孝難以兩全,便來求我。我托人將他調回京城,如今做了禁軍統領,也算是他的本事。」
說話間,山頂的一座小亭,已被月輝勾勒出輪廓。那是天子登高遠眺之處,可將京城的全貌盡收眼底。站在那個位置,全天下也不過是一盤棋局。
山景晦暗,我看不清明,只聽得風里隱隱有獸類的吟嘯。
公山玄穆一句冷言,頓時令我神經緊繃。
「亭子里有人。」
21
亭中確實有人,共有兩位。其中之一,是我熟悉的欽天令。
另一位,則是身著黃袍的天子。
「許少監,近前來。」
天子緩然轉身。自上一次面圣后,他比我印象中蒼老了許多。
「朕常聽高愛卿提起你,咳、咳……當真是一表人才。」
皇命難違,我硬著頭皮上前,卻被公山玄穆攬向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