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更深露重,陛下龍體欠安,更需提防鬼怪。」
「咳咳……你就是公山將軍吧。當年你兵敗身殞,實為我大昭一大憾事。」
「陛下若真對此抱憾,何不準許家父的遺骨還鄉?」
「叛將不可葬于京畿,乃昭律所載。」
「呵……昭律,」
公山玄穆的咬肌緊了緊。
「漏洞百出的糟粕,也可稱之為律?」
「大膽!」
天子一聲怒喝,三把利刃同時出鞘——欽天令的劍,我的劍,還有公山玄穆的刀。
然而,在真相大白之前,沒有一人貿然出招。
天子又咳嗽了一陣,話音沙啞了許多:
「許少監,你可知大昭江山何以久治?」
「回陛下,憑的是政清人和。」
「非也。咳、咳咳……你來看,站到朕身邊來看。」
我與公山玄穆交換了一個眼神,舉步向前。
山頂風疾,呼嘯中有幾分凄厲。隨著我登臨最高處,山北的整面絕壁也隨之揭露。
「三年前,太都地動,此處裂開了一道峽谷。而在谷中,朕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。」
我順著天子所指的方向下瞰,兩道山壁所夾的裂縫中,匍匐著一個碩大的存在。
那一團黑影在起伏,無疑是一頭活物。
它難以名狀,體型約有家畜的數十倍。由九道長索牢牢捆綁著,懸于空谷。時而奮力掙扎一番,陣陣呻吟,曳動山石如雷滾。
而在它身下,烏泱泱的尸骨堆砌成山。裹在那些尸體身上的,是清一色的道袍。
原來,這便是豁出人命,也要掩蓋的宮城秘密!
「朕已明了,盛世并非由君民主導,而是系于國運。這谷中的東西,便是「國運」。」
「……陛下的意思是,所謂的「國運」,竟是一頭異獸?」
「國運之獸,眠于大矩,于此定都,盛世可待。
俟其醒轉,土遁而去,地氣枯竭,江山易主。」
沉默已久的欽天令終于開口。
「這是域外古卷所載。」
「可是當初,北軍監軍帶回的那張殘片?」
「不錯。北方有一批闕勒流民,我在其中找到了精通古闕勒語的巫醫。她替圣上解讀了上面的內容。」
「那這谷中的尸山,又是從何而來?」
「殘片的背面寫著,『國運為陽,方士之陰魂克之』。」
「三年前宮城地裂,國運之獸現身。我遂從道門尋來修行深厚的『閑云』,取其亡魂,頭腳相連成索,將這獸困在了原處。如此,大昭便可山河無恙。」
經欽天令一提,我才注意到——壓制國運之獸的九條長索,俱是用一道道亡魂,接續而成的!
那些亡魂大多是老者,正如玉清觀的道童所言,「官兵來了好幾次,把這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都帶走了。」
而道童還交代過,「還有少部分師兄師姐,消失一兩日,就回來了,可惜回來后,都變成了瘋子。」
我幡然醒悟——兩大道門中,被官兵抓走的「閑云」,與余下那些發瘋的「閑云」,根本不是同樣的遭遇!
「欽天臺牽制國運,與右相養媼怪是兩回事。」
公山玄穆法道出了我的心聲。
「魂索是由年長的『閑云』所制;而右相府上的婢女有言,右相弄來的,是年輕的『閑云』。」
「的確。婢女還提到,欽天令與右相曾有來往。興許,欽天臺是默許,甚至助推了右相的勾當,來遮掩自己的罪狀。」
據那群貪官的供詞,國運一事,右相也參與其中。「想必是欽天令知曉,我們查到了右相,故在生辰宴上毒殺了他,為的是封他的口!」
我順著長索向下望去,最終,從綁在國運之獸脊背的那些亡魂中,看到了我的師父,宗謹真人。
曾在雪夜將我抱回摘云觀的師父,曾于飛瀑之下教我習劍的師父,曾在山門前目送我入世的師父……如今只剩一縷暗淡無光的魂,被擰作留住國運的器物。
「方才你說,山河無恙?」
我盯向欽天令,目眥欲裂。
「好個堂皇的冠冕!你保的究竟是天下黎民,還是一個『朝』的國號?」
「許少監,你莫怪高愛卿了。若非他出此妙策,三年前,國運之獸就會棄太都而去。」
天子勸道。
「可惜這些鬼魂不同心,魂索很快就會潰散。好在有了聚魂珠,能讓他們永遠凝聚在此。只是,聚魂珠的用法特殊,需借許少監一用。」
「借我的什麼?」
「鬼王奪走的那本古籍上,不正寫了聚魂珠如何使用麼?看來二位尚未讀懂,實在遺憾。」
欽天令說罷,將一張自燃的符箓貼在胸口,兩袖驟然一伸,向我纏來。
我提劍旋踵,弧光斬斷兩條著火的袖管,卻被燎傷了肩頭。
師姐說過,殘片的前一頁,包含「灼……真元……聚……」的內容。再望一眼引火的欽天令,我似乎明白了些許:
「要灼誰的真元,方可啟動聚魂珠?」
「你尚未道出關鍵——要灼的,是宗謹真人親傳弟子的血!」
22
「可惜了,你們手里那本古籍,今歲才被我找來。上個月,闕勒巫醫只譯到殘片前一頁的內容,就病故了。
倘若再早一些,我便不會放任右相那個老糊涂,浪費你的師父兄弟,去喂他家的鬼嬰。
如今宗謹真人的親傳弟子,就只剩下你。哪怕你是百年不遇的人才,我也只好忍痛割愛。
」
「可憐夜半虛前席,不問蒼生,問鬼神。」
我長嘆一聲,駢指拭過霜刃,以血注入方術。下一瞬,忘塵劍飽飲真元,直奪欽天令的首級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