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瀟瀟,要一直開心哦。
「阿南,這世界很美,你再替我好好看看。」
他舉起藥劑,像舉起一杯美酒。
「那麼各位,我要開始遠行嘍!」
言畢,仰頭吞下,將空杯扔到一邊。
「好苦啊。」
何仕南抱著他,在他額間落下一吻。
「乖,不會再苦了。」
周淮微笑著閉上眼睛,漸漸睡去。
醫護再次上前確認的時候,我一步一步走出了小屋。
今天是個好天氣,晴空萬里,綠洲如一片世外桃源。
海水藍得透亮,像巨大無邊的寶石。白鷗飛翔,鳥鳴聲傳得很遠,很遠。
我抬起頭,看見林蔭遮映的藍天,一輪艷陽灑下光芒,溫柔平等地包裹住世間萬物。
在周淮的世界里,它將永遠,不再墜落。
53
阿南包了一艘游艇,帶著我和周聿駛出海港。
他說,周淮還有最后一樁心愿。
耳畔風聲獵獵,城市輪廓在身后消失之后,大海就是一座沒有實墻的迷宮。
游艇速度慢下來時,阿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。
「這是周淮賣掉房子車子以后的所有存款,你們拿回去。」
周聿說:「你是他的愛人,該由你收著。接下來有什麼打算?」
「去旅行,當個旅拍攝影師。」
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,隨時找我。」
「謝謝,我能照顧好自己。」
船停了下來,隨著波濤一晃一晃。
阿南從背包里取出一只玻璃瓶,瓶身透明,里面塞了一張特殊處理過的防水紙,上面用中英文分別寫了一小段話:【你好,我叫周淮,享年 24 歲,正在旅行。如果你碰巧撿到我,麻煩拍一張照片發送到以下郵箱,告訴我的家人我到過哪里。】
「倒是挺有想法的。」周聿評價道。
阿南跳上甲板,舉起瓶子親吻了一下,然后鉚足勁,奮力向遠處拋去。
玻璃瓶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拋物線,最后傳回「撲通」的落水聲。
朝著那個方向,阿南高喊:「周淮,一路順利!」
「再見!」
「再見!」
天地茫茫,再見了。
54
回國之后,才是真正的暴風雨。
次子離世的消息徹底擊垮了周家父母。
周母精神崩潰,死命捶打跪在地上的周聿,直到心痛力竭地昏過去,醒來后失語,再也不說一句話。
周父將自己關進書房,對著周淮的遺書抽了一晚上的煙,第二天用人打開房門,發現他佝僂著身子,一夜白頭。
畢竟從小看著長大,連我父母都為周淮流了好幾夜的眼淚。老媽宣布,從這天起,她要吃齋禮佛一年,為往生的周淮祈福。
有人倒下了,總有人要繼續前行。
周聿在一片兵荒馬亂中正式接替父親,成為周氏集團的新話事人。悲痛還沒來得及消解,壓力已從四面八方撲來。
他沒有退路。
我埋頭工作,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,只希望如若某天不幸真的降臨,能成為為家人遮風擋雨的一堵墻。
我開始理解老爸口中關于「戰友」的含義。
相聚時,我和周聿在只屬于兩人的港灣里彼此療愈。天亮后,又匆匆奔赴各自的戰場。
日復一日,風雨同行。
55
暑熱消散那天,江城的街景染上了秋色。
茶水間里,聽到同事感慨「夏天終于過完了」,我才恍然發覺,這個難熬的夏天,真的結束了。
十一月,一紙任命,宣告我完成了兩年多的歷練,正式進入公司管理層。
董事長辦公室,老爹將任命文件推到我面前,說:「瀟瀟,恭喜。」
「謝謝爸。」
「別謝我,這是董事會的決定。」
他最近心情一好,就要拿起桌上的新相框開始擦。
相框里是他孫女的照片,祝南廷夫婦上個月喜得千金,老頭高興得每天要把相框擦上幾百遍。
擦著擦著,他問:「周聿最近怎麼樣了?他爸媽好些了嗎?」
「還是那個樣子。」我說,「周叔叔勉強能出來走動,徐阿姨還是不能說話。」
「唉!」老爹嘆氣,「我現在對你們,除了身體健康,再沒別的要求了。行了,今天你也早點下班,咱回家吃飯去。
「我給你媽請了個做素食的師傅,就是吃素,也得吃得有滋有味才行啊,是不是……」
56
十二月,肅殺的冬天。
周聿請來的第三位心理醫師,再次明確表示,患者不愿配合,治療無從進行。
我奪下周聿的煙:「別抽了,以后培養點健康的習慣。」
然后丟給他一包焦糖瓜子。
周聿沒動嘴,而是用手剝開瓜子,將果仁一顆一顆丟進小碗里,攢滿后遞給我。
我眨巴著眼:「你不吃啊?」
「我看你吃就行。」
「咦,你人怪好的嘛。」
「不好不行啊,有事求你。」
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盒子,忽然單膝跪下。
蓋子翻開,鉆戒璀璨耀眼。
「聯姻是家族的事,結婚是你我的事。
「祝瀟,你愿意嫁給我嗎?」
我驚叫著從沙發上跳起來,而后,又俯身撲進他的懷里。
「愿意!」我點頭,「周聿,我愿意!」
戴上戒指后,他吻住了我。我才發現,他早已淚流滿面。
57
二月除夕,久久籠罩在陰霾之下的周家,終于等來了破云見日的那一束光。
周淮的郵箱,收到了第一封來自遠方的回信。
照片中,郁郁蔥蔥的青山下,一片玻璃般透藍的汪洋。郵件下附了句話:【Welcome to Tahiti.(歡迎來到大溪地)】
一瞬間,這座屬于太平洋東南部島嶼的陽光,徹底穿透了江城寒冬的黑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