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頭也不回,快步離開,「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,以后再說吧。」
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,就像他也看不到我高傲的背影之后,那張幸災樂禍的臉。
江燁選餐廳的風格像極了陸忱。
坐在夜景極佳的落地窗邊,聽著優美柔和的鋼琴演奏,我想起了整個荒唐事件開始的那一天。
「陸忱求我和他假扮情侶的時候,也帶我來了這樣一個地方。」我直白道。
不知為何,和這個人相處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,明明才第二次見面,卻仿佛什麼都可以向他傾訴。
江燁明顯一愣,連忙說:「你不喜歡的話,要不咱們換一家吧?」
我笑著擺擺手,「沒事兒,我只是正好想到而已。」
「你和陸忱,認識很久了吧?沒別的意思,就是挺好奇的,能答應幫這種忙的關系應該不淺。」
「嗯,從在娘胎里隔著肚皮就認識了,算青梅竹馬吧。」,我聳了聳肩。
江燁點點頭,不再繼續追問。他轉移開話題,和我聊起工作與生活。
于是我才知道,原來他并不是那家建筑事務所的打工人,而是合伙人,并且是某知名境外項目的主創設計師。
讓這家成立短短兩年的事務所一夜之間名聲鵲起的,正是這次中標的境外項目。
我曾在新聞推送中看過這則消息,也看到了貼在內容里的概念圖,那是一個極具想象力的方案,采用了夸張的異形曲面設計,整體建筑造型大膽而前衛,充滿未來感。
當時我還猜想,這種風格的建筑師一定是個桀驁不拘的人。從未想過,會是江燁這般溫文爾雅。
還是個同齡人。
奇怪了,如此天選之人怎麼會平白無故對我有興趣?我也沒好看成那樣吧?
「你居然這麼厲害!」我毫不吝嗇地稱贊他,「當時新聞還報導過,中國建筑師能中標國外項目并不容易。」
「你還關注設計圈的消息嗎?」江燁有些驚喜,
「是啊,不瞞你說,我畫畫還不錯,當初差一點就選設計專業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你知道?喬琪這都和你說了?」,我很詫異
「不是喬琪。」,他看著我,眼中流露出溫柔的神色,「其實我十年前就見過你,初二暑假,在師大附中的藝術展館,林之清。」
-----
與江燁初遇的那年暑假,對我而言,更多的記憶,屬于北海道的夏天。
期末考試排名出來以后,陸忱和我都確定進入直升高中部的優先名單,這意味著升學壓力瞬間降低。
作為獎勵,父母們決定送我們一次旅行。目的地是北海道,陸忱的姑父姑媽在那里定居。
這是一次只有我和陸忱的旅行,我表面鎮定,內心激動又緊張。
飛機降落在札幌的機場,剛出關,一個豐韻高挑的女人就迎上來抱住我們。她捏了把陸忱的臉,「小伙子,快要認不出了!」,又撫著我的頭發,欣慰道:「清清越來越漂亮了。」
我從小畫畫頗有天分,而陸忱姑媽正是我的美術啟蒙老師。曾經,大人們只要問我長大以后想變成什麼樣子,我總是回答想和陸忱的姑媽一樣。她是我童年見過最美麗的女人。一頭烏黑濃密的長卷發,像童話里的公主。
過去大家都說,以她這樣好的條件定能嫁個頂好的男人。
出人意料的是,最終她拒絕了那些帥氣多金的追求者們,選擇了一個其貌不揚,普普通通的日本男人。
也就是此刻待在一旁的那個黝黑粗胖的男人,穿著半舊的短袖和運動褲,站在裝扮精致的妻子身旁顯得更加平庸,但他的笑容樸實真摯,眼睛像北海道的天空一樣明澈。
車載著我們一路向西,沿途風景從城市變換作連綿青山,偶爾還能看見蔚藍無邊的大海。印象中北海道一直覆蓋著皚皚的白雪,原來這里的夏天也是這般草長鶯飛,山花爛漫。
姑父姑媽的家住在鄉間一棟兩層樓的木屋里,不同于日本城市公寓的擁擠狹小,木屋十分寬敞,他們沒有孩子,這里的空間容納我們四個人綽綽有余。
鄉間的生活,恬淡而溫馨。
日本姑父沒有固定的職業,卻也從不失業。他是一個敬業的導游,也是一名出色的皮劃艇教練,有時候會和附近漁民一起出海,帶回一筐鮮活的海魚,也會在山間晨霧還沒散盡的時候,領著我們徒步一小段,找一條清澈的小溪邊坐下,支起爐具,取溪水煮咖啡。
姑媽是個自由插畫師,隨著姑父游山玩水,遇到美不勝收的風景就支起畫板,她畫畫時,丈夫會安靜地陪在身旁,一會看看畫,一會看看她,眼中的愛意濃烈而浪漫,如天邊的云霞。
大人們都說,姑媽是看上他的為人老實可靠,值得托付。在目睹他們的相處后,我才明白,原來真正值得托付的,是彼此懂得。
有時我會想,我和陸忱從小一起長大,是除了父母外,最熟悉彼此的人,但我們,又能懂得對方多少呢?
一天傍晚,我正在二樓露臺描摹黃昏時的落霞練習油畫,陸忱趴在欄桿上,望著滿天旖旎發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