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緊蹙著眉頭,神色肅然,「新帝的皇后,必須出自孟家。」
「你妹妹在閨中教養長大,知書達理,又與陛下青梅竹馬,是最為合適的人選。」
這話我是聽懂了。
我自幼長在鄉野,當然與中宮之位不相配。
我面無波瀾,也不接話,只聽她又道:「希望你入宮后好好輔佐你妹妹,姊妹同心,共為家族效力,孟家自然不會虧待你。」
見我一直沒有回應,她臉色沉了幾分:「自古以來后宮女子所依仗的,除了父家,便是陛下的寵愛。你與你妹妹在陛下心中孰輕孰重,你該清楚。你若聰明些,便該安分守己,莫要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。」
我眼皮沉得很,倦倦道:「祖母放心,孫女明白了。」
......
祖母走后,我的婢女知秋進來送暖爐。
她頗有些不平:「老太太也太過分了,明明姑娘才是陛下潛邸時的王妃,怎還要您去輔佐二姑娘當皇后?」
我摟著貍奴,小酌了一杯花雕酒,絲絲甜意入喉,身上暖了起來。
知秋為我披上褥子,勸慰道:「姑娘放心,陛下重情重義,必會顧及當日患難與共的夫妻之情。到時,定要叫他們瞧瞧,誰才是原配發妻!」
我醉意上頭,微醺,憑欄望雪,笑得甜蜜而歡喜:「那都不重要啦。」
我母親也是父親的原配發妻,不也照樣被拋棄?
曾經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待我好,就已經足夠了。
4
我進宮那日,是孟惜柔帶了嬤嬤來接的。
如今后宮無主,暫由她這個貴妃掌事。
「姐姐,宮里的規矩,這外頭的物件兒,是不能帶進來的。」
她目含譏誚,對身邊的嬤嬤使了個眼色。
那嬤嬤立刻會意,上前來一把奪過我腰間的玉佩,斜睨的目光里流露出貪婪。
我伸手要搶回來,爭執之下,將那人推倒在了地上。
「誒呀姐姐,你這是何必呢?不就是一塊玉嘛,陛下前兒賞了妹妹好些呢。姐姐若是喜歡,妹妹贈你一塊便是了。」
她眼中流溢出得意,那嬤嬤已經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她身后。
「還給我!」我怒道。
她悠悠地開口:「姐姐不懂禮數便罷了,妹妹如今執掌后宮,可萬不敢逾矩,便是到了陛下面前,也是如此啊。」
「你們在干什麼?」
清冷的嗓音,玄色五爪龍袍。
是謝麟。
兩月不見,他瘦了許多,棱角分明的側顏愈發冷冽,在帝王冠冕下,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孟惜柔欠身跪求下去,身姿盈盈楚楚:「陛下恕罪,姐姐不曾學宮中禮儀,方才與教習嬤嬤生了些沖突,臣妾定會好生勸她的。」
謝麟的目光掃向了我,面色微沉:「你既已入宮 ,也該學著點宮里的規矩了。」
他說話的時候,那嬤嬤已經退到了太液池邊,手一滑,玉佩便掉落進了池里。
我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。
冬日的池水很冷,比我在錢塘湖里摸魚的水還要冷上許多。
水草纏住了我的腳,我沒法再游,慢慢地沉了下去。
混沌之中,我仿佛看見了那年秋日的臨安府,我笨拙地捧著一筐木瓜送到那白衣少年郎的跟前。
「我是個孤女,沒有值錢的玩意兒,只有這一筐木瓜送你。」
他滿目笑意,摘下腰間美玉相贈。
投我以木瓜,報之以瓊琚。匪報也,永以為好也。
彼時我尚不知那句詩的含義,可我的少年郎愛我,比我想得還要早。
5
我昏睡了很久。
醒來時,我看到了謝麟。
還有孟惜柔。
「陛下,我的玉佩呢!」我焦急地要掀開被褥下床,卻被婢女一把按下。
孟惜柔笑意盈盈:「姐姐你這不是為難陛下嗎?太液池水深一丈余,又連著宮外的護城河,一枚小小的玉佩,如何還尋得?」
我不愿聽她,掙脫了婢女,爬了起來。
「好了,不就是一塊玉嗎?朕再命人給你刻一塊一樣的便是了。」謝麟居高臨下地瞧著我,滿是疲憊之色,話聲里也是濃濃的倦意和不耐。
我失魂落魄地怔愣在原處,淚珠溢出了眼眶。
再也尋不到了嗎?
「可是不一樣的,再像也是不一樣的。」我低聲喃喃,再也無法抑制住淚水。
謝麟并沒有理會我,只交代了孟惜柔好生照看我。臨了,又看向我,留下一句:「今日之事是你無狀,念在你剛進宮不知禮,朕不罰你。往后你要留在宮里,就好生跟嬤嬤學,別再鬧出這等笑話了。」
他走后,孟惜柔行至我身前,眉眼含笑:「姐姐你看,陛下拿你當笑話呢。」
「陛下生來何等尊貴,何曾受過欺凌?可他一瞧見你,就會想到他曾經被貶,人人可欺的日子。你,是他的污點。」她一字一句,落在我耳畔,「你所恃的,不過是那點所謂的患難情分,可是對于一個已經登臨至尊之位的男人來說,不需要有人一遍遍提醒他,他曾經是多麼落魄。」
「所以啊姐姐,妹妹可真是擔心,你往后的日子該怎麼辦呢?」
我沒有反駁。
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。
盲人復明的第一件事,就是扔掉拐杖。
若不是怕旁人議論他拋棄糟糠,謝麟定是不愿意再見到我的。
6
之后的整整半月,我都沒有再見過謝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