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聽宮人議論,前朝有人提了立后之事。
除了以孟家為首的一派推舉了孟惜柔外,亦有官員推舉京都新貴之女的,多方爭執,不可開交。
謝麟沒有做決定,他呵斥了朝臣,言說往后再議。
而另有一事,便是涼州。
北境軍隨謝麟入京后,塞北防線空虛,戎狄乘機南下劫掠,涼州告急。
聽到消息時,我正在換燭火,不慎觸碰了燭臺,火焰燙得指尖生疼。
未到午時,我便急急去了含章殿。
孟惜柔正設宴寬待妃嬪。
謝麟朝會之后會過來。
她們在等他,我也在等。
眾人見到我時,目色各異。
我進宮以來不曾露過面,謝麟也沒有冊封我任何位分。
所以,我的到來,是一個異數。
「貴妃娘娘,說好的今日是咱們姊妹的席面,怎麼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混了進來?」說話的是新晉的尹美人。
她的父兄,是擁陛下登基的新貴,如今正是風頭無兩。
此言一出,筵席間開始竊竊私語,有的掩面暗笑。
孟惜柔擺出賢良大度的模樣:「尹妹妹這話便不對了,姐姐好歹也是與陛下共患難一場,陛下念舊,我等也該尊敬些的。」
尹美人眉眼一橫,冷笑道:「娘娘仁善,嬪妾卻看不得這等搶奪親妹夫君的厚顏無恥之人。」
「妹妹還是慎言的好,」孟惜柔作勢斥了她一句,隨即又看向了立在大殿之外的我,「姐姐,今日筵席的位置,都是按著位分來排的,陛下還未給姐姐冊封,所以......」
宮人搬來了一張凳子,在門扉旁邊,席面的最末側。
我沒有去坐下,也不曾理會殿里的眾人。
整整兩刻鐘后,謝麟終于來了。
孟惜柔與眾嬪妃都起身迎接 。
謝麟步入大殿時,眸光落到了我的身上,瞳色深深,瞧不清心緒。
「你怎麼來了?」
「我有一事相求,還請陛下移步內殿。」
這話一開口,周遭的目光愈發復雜了起來。
似在嘲諷我的不自量力,竟敢對天子提這樣的要求,莫不是想爭寵想瘋了?
可這是我第一次有求于他。
我殷切地望向他,而他卻凝著臉,沉默了許久。
「有什麼話,就在這里說吧。」
好。
「敢問陛下,涼州戰況如何?可有援軍?」我平靜開口,聲音不大,卻正好叫殿內所有人都聽到。ყƶ
回應我的是久久的沉寂。
偌大的殿中,無人敢出聲。
炭爐燒得正旺,火焰跳躍,驚起了桐枝。
良久后,他終于開口:「后宮不得干政。」
「可我并非陛下的后宮。」
這話聽著像是在鬧脾氣討賞。
可我真正要說的并非在此。
「涼州是北境的第一道防線,亦是越王的埋骨之地。涼州若失陷,塞北三州將無門戶,無數生靈涂炭,越王的陵寢也將不得安息。」
我跪下,遞上一紙辭呈。
「不敢求陛下發兵回援,只求陛下允許我回涼州,為越王守陵。」
謝麟從來不知,我當初愿隨他去涼州,在那里布善施粥,陪他治理荒蕪的邊城,是因為涼州是越王謝珩曾經以命相守的地方。
戎狄來襲時,我為他組織大夫,采集傷藥,安撫他的傷兵營,是因為北境軍是謝珩一手帶出來的精銳。
我在守護那個人曾經守護的地方。
來京都的這些時日,我替我的阿珩看了新的河山,看到了他的胞弟如今登基為帝,一切順遂。
所以,我要去尋他了。
生不能同寢,但求死能同穴。
大殿里靜了許久,玉杯碎裂的聲音,血從謝麟的掌心里滴落下來。
他生生地捏碎了杯盞,臉色鐵青得可怕。
殿門未闔,凜冽的寒意從外頭飄進來,惹得衣衫單薄的妃嬪瑟瑟發抖。
可我卻未覺著太冷,京都的朔雪天,再如何也比不得涼州的。
謝麟的面上像結了霜一般,死死盯著我:「孟氏御前無狀,著令禁足一月。」
7
我被軟禁在了披霜殿里。
整整三日都無甚胃口。
第五日的時候,知秋進了宮。
「姑娘,陛下心里還是有你的,讓奴婢將這貍奴抱來給您逗趣解悶兒呢。」
我抱著通體雪白的貍奴,想起往事,這還是我在臨安府的時候養的。
那時,母親時常發病打罵我,我跟著巷口的大娘一起賣魚羹,在一群孩童手中,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貓崽。
結識阿珩之后,他問我,明明自己果腹都困難,為何還要養著這崽子?
我想了片刻,大概是同病相憐吧。
無根無萍地漂泊,無枝可依。
他攬我入懷,嗓音溫柔而疼惜:「往后有我,等我蕩平了戎狄歸來,我們一起養它。」
那是他最后一次出征,臨行前,我挖出了幼時埋在院子里的花雕酒。
江南一帶的習俗,若有人家生了女兒,便會在門前埋下花雕一壇。
十八年后女兒出嫁,取出以宴賓客,酒香醇厚,驚艷四座。
我母親神智有損,自然沒有為我埋過酒。
我的那一壇,是八歲時效仿鄰家阿嬸給小女兒埋的,就連那酒,也是阿嬸釀多了送我的。
不是純正的女兒紅,卻是我最真摯的一顆心。
那夜月下共飲,他握著我的手:「既飲了這酒,我定會惜命,此生不相負。」
可我與貍奴都沒有等到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