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的九月,戎狄屯兵數十萬進犯涼州,他僅以數萬之眾奇兵襲敵,守住了塞北。而自己,卻永遠交代在了那一場整整三日的血戰里。
思緒飄遠,不知覺中我陷入沉睡,迷蒙中,似有人為我披上了絨毯。
......
醒來時,已是翌日的晌午。
知秋急急地跑進來:「姑娘,貍奴不見了,奴婢尋遍了也沒見到。」
我未出過披霜殿。
阿貍向來聽話,初到陌生的地方不會亂跑。
所以......
我眼皮跳得不停,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。
掙開攔住殿門的仆婦,我拼命往外頭沖了出去。
含章殿外,阿貍被扔在青金石階上,渾身染血,已然沒有動靜,宦官的廷丈還是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它身上。
「住手!」我沖上去攔,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。
紅木粗棍落在背上,疼得我近乎暈厥。
殿內人似聽到了動靜,施施然走了出來。
是孟惜柔,還有尹美人。
「誒呀姐姐,這畜生沖撞了尹妹妹,本宮就下令處置了,不想卻是姐姐養的。」
她云淡風輕地拿帕子輕掩住口鼻,嫌惡地瞧了地上一眼。
我抬眼看她,心底的怒意再無法抑制。
「姐姐作何這樣瞧著我?不過是一只不懂規矩的畜生而已,不過既是姐姐養的,也算是物以類聚......啊......」
「孟栩栩,你瘋了?」
她話未完,我已經奪過廷丈朝她身上打去。
一棍子結結實實落在了她身上,她慌亂之下,將尹美人往前推了一把。
第二棍,便落在了尹美人的腿上。
「快來人啊,你們愣著干嗎?還不把這瘋婦拿下!」
她連滾帶爬地往后逃,聲嘶力竭地朝殿外的宦官嚷道。
宮人們也似從未見過這等陣仗,慌措之下總算反應了過來,一窩蜂涌上來架住我。
8
「陛下可要為嬪妾做主啊!」
孟惜柔跪在地上,發鬢散亂,釵環散落了一地,裙衫滿是泥污,從未有過的狼狽。
「夠了!」
他不耐地呵斥:「別以為朕不知你們的行徑,還不給朕滾出去!」
這一場鬧劇,終于在帝王的盛怒下結束。
可是阿貍回不來了。
玉佩丟了,貍奴也丟了。
我與阿珩的那些共同的回憶,好像也在一點點流逝。
「你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?」
燭火輕曳,他立在榻邊,龍袍落下的暗影將我籠住。
我雙目放空,怔怔愣愣地,半晌,在他以為我不會再言語時,忽而開口:「涼州快失陷了,對嗎?」yƵ
「塞北三州相互為援,但其余兩州的兵力都不在你手上,而你,不敢調京中的兵力回援,所以,涼州只能是棄子。」
他剛剛登基,朝局未穩,京中不乏蠢蠢欲動的宗室。
他不會也不敢讓京都兵力空虛。
「成大事必有所犧牲,朕是帝王。」他擰著眉頭,將眼底的慍惱壓下。
是啊,必然有所犧牲。
涼州淪陷,毗鄰的沙州、云州也早晚是戎狄的囊中之物。屆時北境門戶大開,蠻夷南下再無阻隔。
我長嘆了一口氣:「這便是你與他之間的差距了。」
如果是阿珩,無論如何,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座邊城。
也不會為了一張龍椅,棄萬千黎民于不顧。
謝麟走時,面上無盡的艱難和痛苦:「假以時日,朕定會再奪回涼州。」
可再奪回來的,還是涼州嗎?
哀鴻滿地,尸橫遍野。
還有,阿珩的陵寢,那些蠻夷在他手上吃過那麼多敗仗,他們會放過他嗎?
他曾說,邊關將士浴血,拼了命也要守住的,從來都不是一片土地,而是這土地上的萬民。
失去了生靈的空城,奪回來有何用?
9
宮中沒有秘密,含章殿里的事傳了出去,第二日,祖母就進了宮。
「你好大的膽子!可還記得入宮前我是怎麼叮囑你的?」
她氣勢洶洶,斜著雙眼瞧下來,一如當年在孟府時看螻蟻的目光。
「祖母只問我打了孟惜柔,因何不問她究竟做了什麼?」我怔怔地立在窗子前,外頭的雪已經停了,「我一直想知道,同樣是血親,你為何這樣待我?」
十指有長短,人有偏愛再尋常不過,可到底為什麼冷血如斯?
她臉一橫:「你娘不過是臨安府里的一個商籍女子,竟還企圖攀附我孟家。你流落在外多年,孟家尋回了你,供你吃穿,你便要知道感恩。老身自問不曾虧待過你,自你回來后對你與惜柔更是一視同仁。」
「可你是如何做的?粗鄙無禮,處處丟人,如今更是鳩占鵲巢,妄圖與惜柔爭皇后之位,和你那個娘一樣,都是下賤坯子!」
可是,我母親與父親在臨安府的婚事,是過了官府文書的。是父親回京后另娶了高親。
世家子弟年少風流的旖旎一夢,卻搭上了我母親的一生,錯不在母親,也不在我。
我幽幽地吸氣:「出身商戶不可恥,長于鄉野也不可恥,京中高門里藏污納垢才是真正的可恥。」
「冥頑不靈,今日老身便要好生教訓你!」
拐杖將要落下來,就像當初孟家的仆婦將我捆在祠堂里責打時一樣。
「這后宮何時輪到孟老夫人做主了?」
謝麟步入大殿時,身旁的宮人上來奪了拐杖,將祖母牢牢壓住。
「老身教訓孫女,讓陛下見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