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道目光齊刷刷向我射來,我不禁退了一步,不知道地見了這陣仗,還以為是開堂問罪呢。
似乎是尷尬窘迫,薛澤并不敢看我。
我卻拿目光釘死了他,我不必問這幾個人是誰,無非是他的父母,還有他的良配沈婉卿。
我只問他:「我的薄荷葉去哪了?」
正廳采光極好,我常在這里曬藥材,今日出門前,我特意曬了幾竹箕的薄荷葉,以備夏日泡水解暑喝。現在,那幾個竹箕都不翼而飛了。
薛澤沒料到我會先問薄荷,略一怔,然后緩緩開口:「青黛,你先別急。我有正事要與你說,這兩位是——」
我不耐地打斷他:「謝山,我問你,我的薄荷葉呢?還是說,我應該叫你薛澤?」
他的呼吸一窒,頓了頓,「你果然知道了。」
也許是不滿我們四目相對,沈婉卿忍不住插嘴,「青黛姑娘,是我方才收拾空地,好擺椅子,把你的薄荷葉挪走了。」
我順著她有些躲閃的目光朝門外望去,院中的草垛里,我的薄荷葉撒了一地。
我低下頭:「你們這樣闖到別人家來,亂動別人的東西,實在不算大家之禮。」
上首的老夫婦一直撐著的面容終于有些僵硬。
還是沈婉卿不溫不火道:「不過是為了騰騰空,收拾個落腳的地方出來,若有得罪的地方,我給姑娘賠不是了。」
我環顧四周,四個人,四張椅子,唯獨我單單立在一邊。我轉向薛澤:「要說什麼便說吧。」
薛澤端起茶盞,抿了一口,慢慢道:「青黛,抱歉。我不是謝山,我是薛澤。三年前,我與偽王一同出征,本以為打了勝仗可以凱旋歸來,不想回京途中偽王反節,推我摔下懸崖,幸得姑娘搭救,才撿回了一條命。
」
姑娘……我嚼著這個在他口中有些生澀的稱呼,不免苦笑。我不擅長與人親近,即使成了親,面對他時也是笨拙木訥得很,他倒熟門熟路地叫我阿黛,日日黏著我,甩也甩不掉。如今,他竟稱我姑娘……
「本想休養好了便回京,」薛澤停了停,「可偽王當道,只怕知道我沒死,會連累家人,所以……」
我閉目,接著他的話:「所以你便假稱失憶,與我結親?」
過去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流淌。
薛澤低下眼睛:「姑娘心地善良,救命之恩,我沒齒難忘。」
我仍孤單單站在廳中央,他父母看我的眼神有說不上來的疏離與淡漠。他們一定累了吧,與兒子三年未見,再見時卻不得不面對我這個外人。
「不只是因為我善良吧,」我偏偏頭,捉住他閃爍的眼神,「你知道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,又是采藥女,鎮上的官紳都會給我三分薄面,這三年,清查戶籍的人從未為難于你,沒有什麼地方比我這里更適合隱姓埋名了吧?」
薛澤再一抬頭,突然有了怒意:「青黛,你竟這麼想我!你可知早在半年前偽王伏誅,我便與本家恢復了書信,我本可以早歸,若不是想著你……」
我冷笑,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區別嗎?
忍了半晌的薛澤的母親,終于開口了。
「姑娘,這幾年來多虧了你忙前忙后。」
她的眼神愛憐地黏在毫發無損的薛澤身上,復又流轉到一旁手足無措的沈婉卿。
「這位是沈姑娘,與我們薛澤自小就有婚約,我們不日就將啟程回京,沈姑娘苦等了澤哥兒三年,也該有個交代。
」
我定定地望著她,一語不發。那我的三年呢,又有什麼交代?
薛母的語氣仍然不急不緩:「澤哥兒對姑娘的虧欠我們看在眼里,竟不知如何補償才好?」
薛澤聞言,立起身來,朝薛母行了個禮。
「母親,兒子已決定納青黛為妾,和沈姑娘一同入門。」
說罷,他又朝著沈婉卿拱了拱手。
「還望沈小姐海涵。」
薛母皺了皺眉,但是沒說什麼。
沈婉卿掀了幃帽,露出發白的臉,她囁嚅著,終究還是說:「小侯爺知恩圖報,能嫁給這樣的男子,卿卿很感激。」
一直沉默的薛父冷哼一聲,揪了一把胡子。
「納妾亦有納妾的規矩。沒有父母之命,算什麼婚姻?」
薛澤把腰埋得更深。
「青黛她,無父無母。」
我心尖一陣艱澀,原來他亦知道我無父無母,無所依傍。
「那就請族長!」薛父不耐煩地一揮手。
我轉頭看著站在我身邊的男人,他一身粗布衫下包著的身軀挺拔如修竹,山野泥濘,卻染不上他的身。原來翩翩公子早有良配,而山林中生長的一株小小青黛,怎能錯把自身托付?
公子納妾,雙親點頭,夫人海涵,真是美談佳話,好一段風流。
唯獨無人問我青黛。
3
我無族人,何來族長?我在這小小村莊的鄰里,便是我的親人。難為薛澤還記得為我們證婚的劉大善人。
大善人年過古稀,搖頭晃腦地捋著胡子,口中咿咿呀呀,任沈婉卿讓座與他,好聲好氣地說了一通,也不知聽懂沒有。
薛澤的眉頭越皺越緊,終于擠出笑意,半蹲到低眉垂眼的大善人跟前:「善人,您還記得我嗎?」
大善人的眼睛突然一亮,嘿嘿笑了:「謝山!」
這個名字讓那些個貴人都打了個哆嗦,我冷嗤一聲,原來他們都是聽不得這個名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