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澤收了笑意,正色道:「善人,我不是謝山。我是薛澤。」薛澤伸手指了指上座:「這是我的父母,他們來尋我了。我要帶青黛一同回去,納她為妾。」
大善人搖搖頭,還是笑瞇瞇的:「不成啊!辱妻為妾,怎麼成啊?」
一個辱字,讓薛澤的父母都別開了頭。
我的拳頭更是不由得攥緊了。也不知薛澤還認不認,我曾是他的妻。
薛澤也低下頭,半晌才緩緩抬起來,面上的表情也柔軟了許多:「我知對不起青黛。可我二人身份懸殊,我早有婚約,縱有心抬舉,也給不了青黛妻的名分。」
大善人突然冷笑一聲,又一搖頭:「你是什麼身份吶?」
這一問,倒叫薛澤羞于開口。所謂永寧侯府的繼承人,其實也不過是白身。
薛父急躁,聽不下去,拍了拍八仙椅扶手:「我兒剛立軍功,正值新帝登基。」薛父向遠方遙遙拱了拱手,以表尊敬,「將來登堂拜相,自是不在話下。婚姻大事,怎能不門當戶對啊?」
「哦。」大善人終于將胡子捋順了,不住地點頭:「此話有理!此話有理!」
「不過——」話鋒一轉,大善人似乎在沉思什麼,他抿了抿嘴,才開口,「如此只怕要背上薄情寡恩,呃,忘恩負義之罵名啊!」
大善人的隆隆笑聲響在我的小廳堂里。我卻清楚聽到薛澤倒吸地一口冷氣。
登堂拜相?一旦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,他的仕途將止步不前。
薛澤求助似地看著我,我自是錯開眼不看他。
大善人擺擺手,起身要走。
「后生愿給青黛貴妾之名。」薛澤一咬牙,又是一躬身,止住了大善人的腳步。
我只笑出眼淚來,心里卻像砸碎了什麼一樣痛快。
大善人只是笑,只是搖頭,拔腳就走。
「善人留步。」我笑著攔住大善人。
薛澤剛沉下的眸子又亮了。
大善人盯著我的眼神陰晴不定。
「青黛,你想好了?」
我點頭:「我想好了。」
環顧眾人一周,我笑得燦爛。
「三年的看護照顧,加上封口費,收你們兩千兩白銀不過分吧?」
大善人僵硬的臉突然紅潤了起來,拍了拍心口,似胸有成足:「如此甚好,老朽今日也能做個見證!」
「三年的夫妻恩情,在青黛心中,還沒有銀錢重要嗎?」薛澤垂著雙手,笑得苦澀又失落,竟然一副受了辜負的傷情模樣。
薛老夫婦的臉色不虞。
沈婉卿深吸了一口氣,朱唇微啟:「青黛姑娘,我原以為你二人是有情的,縱使你身份不明——接到府上做個妾也使得,你若不肯呢,貼補你些也是應當的。可你一開口就是兩千兩白銀,豈非訛詐?」
大善人喝了口我倒的茶,清了清嗓子:「要得,要得啊!青黛,你去鎮上把吳秀才請來,把條目也列清楚,如此,才好……」他飛快地上下掃了眼薛澤,「銀貨兩訖呀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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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秀才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。
大善人仍舊閉目養神,笑瞇瞇的。Ўʐ
薛家父母沒有想到我真的一筆一筆地算錢,臉色更加黑沉了。
小小的廳內雖然坐了這許多人,竟然靜得可怕。
我環顧四周,目光停留在半倚著椅身,捏著茶杯沉思的薛澤臉上。
此刻我的眼神格外柔軟。
「薛澤,你起身。」
薛澤不明所以地站起來,眼中微動。
「青黛,你改了主意?」
沒有。我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。
「你讓讓。」
我迅速鉆到他的位置上坐好,這八仙椅就是穩。
薛父從鼻子里哼了一聲,不滿溢于言表。
「如此粗野!」
我毫不示弱地瞥了他一眼。
「伯父不請自來,是失禮。不懂讓座與主人,是失禮。至于無人相讓,就自顧自坐在主位,更是沒有教養。」我把「教養」兩個字咬得很重。
薛父捏緊拳頭,重重地砸在扶手上。
薛澤更是怒不可遏。
「青黛,你何時變得如此不懂尊卑?」
我冷笑幾聲,反唇相譏,「是你們不知禮數在先。況且你說的沒錯,我確實不知你們這些人,到底比我尊貴幾分?」
沈婉卿的臉色越來越慘白,仿佛馬上就要暈倒。
「青黛姑娘,你不要動氣。伯父伯母年歲大了,久站不得。」
我盯著她,帶著些許厭惡的神色。
她腰肢那樣的細,臉蛋不過巴掌大小,一開口便是溫言軟語,誰能想到她會如話本中那般陰冷?原來我一旦嫁入侯府,她便會為我灌下避子湯,薛澤縱然大怒,她便只是哭,薛澤便攬住她長嘆一口氣:「卿卿,你一落淚,我便心軟了。」
那本小冊子那樣薄,原來竟是我輕賤的一生。我是背景,是陪襯,是薛澤想抹去的污點,直到我死,直到我死。
烏黑的字似乎從那本薄薄的話本中飛出來,將我緊緊纏繞住。
「他們是老人,那沈小姐你呢?」我輕蔑地笑,「你剛剛不也坐得很穩當嗎?」
沈婉卿動動唇,想辯解什麼,我趕緊一伸手打住。
「還有一事要提醒沈小姐。你畢竟還沒過門,跟著侯府的人來這里尋薛澤,不大合適吧?傳出去,尚書大人的臉要往哪里擱?」
「你怎知道我父親是尚書?」
沈婉卿渾身一顫,不由自主地向我走來,她離我越來越近,我也不由得怕了。
我想起話本中面目猙獰的沈婉卿,某次竟然假借夢魘之名,差點將我活活掐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