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能清楚地看見,她的牙齒不住地打戰。
正當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時,大善人又捋了一把胡子。
「啊,這禮記有云,聘為妻,奔為妾。」
大善人沖薛澤笑笑,一臉的和善:「看來公子的貴妾有了人選。」
沈婉卿的怨毒一閃而過。
我心中暗笑,忍得很辛苦吧?
吳秀才的算盤聲終于停了。
他拿起一旁的算紙,念起了條目,并貼心地一一做了詳解。
「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,救下如此貴人,收個七百兩,當然童叟無欺。」
他滿臉堆笑,沖薛澤擠了擠眼睛。
「古有神農嘗百草,今有青黛姑娘能識千種藥。兩位老爺有所不知,咱們青黛姑娘是方圓五百里有名的藥師,所采草藥,那都是官造!」吳秀才的眉毛挑得老高。
我忍不住有點心虛,其實只是給縣太爺熬過幾回藥……
「咱們不能跟皇城的太醫比,那太醫給人開副藥怎麼也得十兩銀子,青黛姑娘這許多年來也給公子熬了上百副了,咱們就按,五兩銀子算?」
大善人好像突然回過神來:「哎,吳秀才你太自謙了,青黛怎麼不能和太醫比,就按十兩算!」
吳秀才又朝大善人擠了擠眼,做了個無聲的口型。
「超了。」
大善人立刻合上眼,「罷了。五兩就五兩吧!就當是青黛醫者仁心,懸壺濟世。」
吳秀才清一清嗓,又念道:「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貴府上的廚娘,個把月總有個五兩銀子,咱們按整三年來算,那就是一百八十兩。」
我扶額,不愧是吳秀才,算得確實仔細又瑣碎。
接著又有看護費三百兩,置衣錢二百兩。
薛澤皺眉。
「這才一千八百余。」
吳秀才干笑兩聲,撓了撓頭。
「貴人,小人不是跟你湊數。還有一分錢,小人沒有算在里頭,但這三年,兩千兩是攔不住的。」
薛母睥了他一眼。
「還有什麼欠你們的?」
「這三年中的兩年半,貴公子都是……」吳秀才頓了頓,「都是逃犯之身,有性命之虞。若事情敗露,青黛也會小命不保,這其中的價格,可不止值兩百兩。」
薛父母沉默不語。
薛澤亦在沉思。
總不知過了多久,許是良心發現,薛澤竟然松了口。
「好吧,青黛。你既要錢,我便給你兩千兩。」
我愣了一下,這麼容易?
「可我不能給你簽放妻書,因為這樁婚事我的父母不曾知曉,我們也不曾去官府登冊入檔,便算不得是夫妻。」
5
夜晚漆黑的床上,我輾轉反側。
這曾經溫暖的小房子,又只剩我一個人。
然而我來不及為謝山的離去而悲傷。
因為我不相信。
話本中的薛澤城府極深,他從不是那個玉面郎君謝山,而是野心勃勃的殺神。入朝不久,他很快便靠陰狠的手腕為自己博得了一席之地,黨政傾軋,他總能全身而退,看似纖塵不染,實則是浴血而生。
我問他要如此數目,一是心有不甘,與其咽下這口氣,不如為自己討個便宜;二便是想讓薛澤知道我只愛財,為了財會守口如瓶,這樣才能為我自己,為村人,討個平安。
心中慌亂如擂鼓,縱然早知道那話本成了無字天書,我也爬起來去翻,期盼能找到什麼線索。
不想翻開第一頁,那本變成雪白的飛頁上似乎有了影影綽綽的字跡。
那模糊的字越來越清晰,我一邊迅速翻閱,一邊腦子飛轉,我必須把它們都記下來……我的眼皮跳得和心一樣快。
「上回書說到,那謝山竟忽地一變,成了達官顯貴。青黛心中納罕,他這般欺詐俺,騙俺委身于他,實在可惡,竟生念:不如索要些銀錢以平心中之忿。于是乎請劉善人公證,托秀才吳氏列清所索錢財條目,洋洋灑灑,竟有兩千兩之多。」
下一頁。
「那薛澤假意給了錢,心下卻怒,好個賤人!這般威脅于我。他日封王拜相,要怎樣良家沒得?又暗忖,若留此人處處宣揚,終成禍害,不如先穩他一穩,待來日定要奪他性命,以絕后患。想了幾遍,又思量沈家貴女情深意重,尚書原為愛女選好了人家,幸得侍女助其私出家門,果來奔我,此番這樁婚事縱然尚書不愿,亦是板上釘釘……想到得意之時,竟是昏昏沉沉,到底見了周公。」
隨著我不肯做妾,改變了劇情走向,話本兒竟然也變了!
他果真要殺我。
我早已不盼著薛澤對我留情,只沒想到他會這樣心狠!這樣也好,這樣也好,我把話本塞在枕下,這樣也可見招拆招。
枕著話本,我心亂如麻。
接下來如何是好?反正有了錢,不如明日去辭別劉大善人,逃命去吧?
我的手伸到枕底,摸索著話本起了卷的毛邊,非但不能安心,反倒更加忐忑了。
即使我逃了,它也會生出新的內容來,只要有這話本在,我與薛澤的糾葛就不會終結,如何能毀了它呢?我起了意。此時,指尖的觸感突然發燙,那話本熱起來了,它好似在發怒!
我立刻改了心緒。
我自是借了它的勢才能改命,怎能自毀倚仗?
話本又平靜了,仿佛沒有異變過。
我重新思索,既然話本不可毀,且毀了話本未必好事,我如何能結束這場戲?所有的故事,都是圍繞我與薛澤二人展開的,若要結束,除非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