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下一驚,是了。如同我見過的最初版本,話本的內容在我死以后戛然而止,薛澤已然作惡多端,不再是翩翩公子形象,這話本也不再是才子佳人的俗套話,而變成了一本——世情小說!世情小說的結尾往往是惡人伏誅,彰顯天理……
「我死,或是你下獄,薛澤,這還用選嗎?」我喃喃著閉上眼睛。
6
「尚書大人?不成!」柜臺后的吳秀才放下了手中的算盤,猛一搖頭,苦口勸我,「青黛姑娘,你已拿了那樣多的錢,就此算了吧,何必再生事端呢?再說,咱們這等草民,就算信真的到了尚書大人手里,他哪兒會看呢?」
「你不懂,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結束!」我急得在典當行里反復踱步。
吳秀才長嘆了一口氣,又撥了幾下算珠:「薛家人都回京了,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?」
我狠狠咬著嘴唇,難發一言。
此處距京城雖然山高路遠,我也不能不抓緊時間。
一旁灑掃的小伙計突然嘿嘿一笑。
「姑娘想給尚書送信,辦法嘛,倒不是沒有。」
吳秀才翻了個白眼,隨手拿了一支筆擲他。
「你收了你的餿主意吧。」
小伙計不過十三四歲,只是笑,靈敏一閃,就躲過了吳秀才的「飛鏢」。
我已是窮途末路,顧不得許多,只好問他。
「你有什麼辦法?」
聽我問他,他突然又羞怯了起來,瞟我一眼就躲開了,張了半天嘴才說。
「上面來的巡撫都進城小半個月了,臉上身上起了怪疹子,一直不好,見不得人。到處張榜呢,咱們縣里也有。青黛姐,見了巡撫,不就離尚書更近了嗎?」
不錯,我立刻掏出一錠銀子給他。
「等這事了了,姐姐還有得謝你!」
小伙計立刻把掃帚一扔,揣著銀子高興地跑了。
吳秀才卻皺眉。
「青黛,巡撫大人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。縱然你精通藥理,可官府的人更信名醫。」
我點頭,心中有數。
「你別忘了,我還有錢。」
有錢能使磨推鬼。
巡撫大人見到我的時候,我正著一身玄色男子衣袍。
從未穿過如此名貴的衣服,我盡量遮掩自己的手足無措。
雖早有準備,但當屏風移開時,我還是駭了一跳。
巡撫裸露在外頭的臉和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紅點。
「大人可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?」
那立在一旁的侍從冷笑。
「我們大人若是知道,何必發榜?」
我的額頭上滴下汗來。
定有名醫來看過,都知道是過敏之癥,只是源頭不除,便難以醫治。
空氣中似有一股梨的清甜。
這味道好生濃郁。
我抬頭,見桌案上便擺著一盤梨,香爐里飄出來的香味更濃。
「我們大人最愛吃梨。」侍從似看破我心中所想。
我想起有個村人也曾得過這種疹子,而他也極愛吃梨。
遂壯著膽子朗聲道。
「恕民女眼拙,這澄黃的小果并不像梨。」
侍從嗤笑:「你好好兒看看,這不是梨是什麼?」說罷,沒好氣地把那盤梨拿到我面前。
看到那盤果子,我便松了口氣,果然。
「此果斷不是梨,只是本地的一種小果,不算尋常,也并有毒,如若過量食之,便會渾身起疹。此病多發于小兒,故此許多醫師不查,民女嘗遍百草,因此熟悉。」
我瞥了眼香爐。
「若像這樣烘出香氣來,嗅之更會喉嚨腫痛,呼吸不暢。
」
侍從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,便招手換人將香爐抬出,又撤了梨。
無人吩咐我,我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。
巡撫也一直低著頭,不發一語。
我逐漸汗流浹背。
大概一炷香后,巡撫突然咳了一咳,笑。
「果然神醫,倒是本官嗜梨,貪嘴惹禍啦。」
我行了個拱手禮。
「女藥師想要何等賞賜?」
我抬頭,目光炯炯。
「民女昨日夢一黑龍,從深潭飛起,龍鱗好似烏云,遮得暗無天日。它對我說,我乃乘龍快婿,定可只手遮天。」
「放肆!」巡撫的笑意突然冷了。
「你究竟意在何人?」
我咽了口氣,平定心神。
「民女又夢一人,自言是戶部尚書之女,受妖孽蠱惑,嫁與奸人。」
尚書府的小姐私奔,是何等丑聞,必定被瞞死了。可尚書府亂作一團的消息一定滿朝皆知。巡撫大人一時沒有回應,我聽著他沉重地呼吸聲,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。
半晌后,巡撫的聲音變得嚴厲了。
「你到底所求何事?」
我定了一刻,緩緩答。
「求大人替民女傳信給尚書大人,只說他的女兒,在永寧侯的馬車里。」
饒是巡撫,手也打了顫。
「事關重大,此話當真?」
我點頭。
尚書之所以仍要嫁女給薛澤,無非是為了女兒的名聲。如今我就要將沈婉卿的名字重重地摔在地上,要人盡皆知,要尚書不得不與薛澤分庭抗禮。
兩朝元老尚書大人,與消失了三年的薛小侯爺,同僚們會選哪邊站,不必多說。
巡撫沒有給我任何回應,然而我知道,他一定會賣尚書這個人情。
沒半個月,大街小巷就滿是孩童拍手吟唱。
「黑龍要娶尚書女,尾巴一搖做天子。
」
「李林甫,魏忠賢,不如薛侯權滔天。」
我在家中躲了幾日,留心那話本的變化。
可話本中只寫了我的動作,我最關心的下一頁,仍是靜靜的一片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