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初見我氣了,倒也不慌張,不緊不慢地將他兒子遞給安若。
「不許抱!」
「抱下去。」明初溫聲細語,可卻有我比不得的威嚴壓著安若,叫他兒子沒能成為第二盞茶。
「阿蓉,」明初緩步走到我面前,直至高大的身影掩住月色,我才驚覺昔日的少年郎竟然比我高了這麼多,「把剛才的話收回去。」
「收回去,孤就還是你一個人的明初。」
他的話說得極為平緩,可卻無端多了股蕭瑟悲涼。
搞得我像個負心漢一樣!
「明初……」我覺得跟文化人可以講講道理。
「別講了。」他以吻封緘。
他吻得是那樣動情,可他的手卻抖得不成樣子。
靜默里,想來云淡風輕的明初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:「阿蓉,你還是不喜歡我,對嗎?」
我張了張嘴。
這次,我沒有了兩年前的果決了。
朝夕相處間,我真的還有當初那麼討厭明初嗎?
8
可惜,世道沒給我留時間想清楚。
皇帝在細數了歷任帝王的工作時長后,其實就是給自己找個借口光榮退休,然后帶著我可愛的婆母游山玩水去了。
得到消息的我只能說,果然狗是遺傳的!
明初對于提前整活顯得不是那麼高興,終日里低垂著眉眼,跟誰欠了他個媳婦似的。
「還有三天……」夜里明初抱著我喃喃道。
我自然明白他的三天是什麼意思。
還有三天,他便要登基,而我也可以走了。
「你會想寧兒還有……」他的「我」字終歸還是沒有說出口。
原本最該高興的我心里莫名一疼。
「我會回來看他的。
「這次找繼后,好好挑挑,找個忠貞賢淑的。」說著我輕輕撫上明初有些發紅的眼尾。
「明初,別哭啊。
「不做你的妻,我還是你的臣啊,陛下。」
明初突然笑了,搖曳的燭影也掩不住他眸中濃重的悲愴。
迷蒙間,他自嘲的聲音是如此地清晰:
「阿蓉,我還是賭輸了是嗎?
「可是,我好不甘心啊……」
9
明初用舉動證明了他的不甘心。
正當我脫下繡著珍珠的大帔,摘了沉得要命的鳳冠,想要以最好的姿態跟每個人告別的時候。
對!記住這個時候!
反正我記一輩子!
無數的大內侍衛將我的院落圍住。
笑死,他以為會嚇到從小習武的我?!
根本……有在怕的啊!
這估計是明初這輩子最高光的時刻了,只見他十分有牌面地走了出來。
我大眼珠子轉了轉,頓時虛汗直冒。
淦!這不是要滅口吧!
在我的瑟瑟發抖里,明初掀唇以不可抗拒的姿態道:「去把皇后的服制給太子妃換上。」
「你不講信用!」
我想逃,可逃不掉。
明初羽睫微顫,咬了咬唇:「算是吧。」
「明初,你是君子,君子不能不講信用。」
「只要能留下你,朕不做君子。」他眼尾微紅,眼中的偏執顯而易見。
烏泱泱的一群人圍了上來,我只能死死地抱住柱子嚎得像只哈士奇。
眾人都拿我束手無策。
不料明初帶著三分譏諷三分薄涼四分漫不經心對宮人吩咐道:「讓她哭!哭累了,拖進去——
「侍寢!」
我:?!不是吧,不是吧,你家皇后的制服是秒拋的?!
「明初,我們說好的。
「我最恨別人騙我,你別叫我恨上你!」
明初唇微張,神色變得惘然。
正當宮人又滿血復活想要來拉扯我之際,明初忽然出聲:
「住手,讓她走。」
說著,他上前抱住我,身子抖得不成樣子。
「阿蓉,你就仗著我愛你。
「舍不得,也下不了這個決心。」
不知為何,他的話說得極為平緩,可字字如針扎得我心一陣陣絞痛。
那日,明初送我離開的。
我設想過無數次我離開時的樣子,卻沒有想過會是這樣地躊躇不定。
為什麼……
或許,是明初背影單薄到叫我覺得孤獨吧。
10
我在塞外待了些時日。
確實也是夢想的日子,策馬揚鞭,篝火圍歌,大口吃肉大口喝酒。
只是沉浸在爽朗之余,我總會想起明初。
想起他拿帕子細細地替我凈手,想起他耐著性子陪我去看那塵土飛揚的馬球賽,想起他那雙不再有光的桃花鳳眸。
「想什麼呢?」背后有人狠狠地捶了我一下。
「爹?!」我如臨大敵,老頭為了培養我,褲腰帶都快勒沒了。
現下里打了水漂,可別是來找我算賬的!
「我不是來教訓你的。」我爹擺擺手,示意我少安毋躁。
「說起來,爹也沒資格教訓你。」
我:這糟老頭子壞得很!居然想打感情牌!
「爹其實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走。你跟爹一個性子,跳脫慣了,寧愿戰死也不想跟只雀兒似的活在深宅大院里。說實話,你這些年的才干爹也是看在了眼里,足以繼承爹的衣缽為王朝效忠。」
「爹不是沒有想過,可是爹……」老頭哽咽了一下,大半輩子鐵骨錚錚的漢子落了淚,「爹這一輩子為國為民,從沒存過半分私心。但獨獨在你的事上,爹存了私心。」
「阿蓉,爹就你這麼個女兒,別說戰場兇險九死一生,光論女子為將這條路就夠難走的了。爹不想你死,更不想你這麼難。
但爹也知道你的野心,真是普普通通的正妻是困不住你的。只有皇后的位子,或許……能叫你拿出渾身解數對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