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他指著鼻子訓斥的小丫頭剛滿九歲,聽見這話后渾身一顫,淚眼婆娑地躲到了廊柱后。
我瞇眼想了想,終于從記憶深處扒出來了這人是誰:「伯父遠道而來,怎的剛進府就大動肝火?」
9
耍威風的人名為樓堰,是原主的親大伯,也是現在樓家的族長。
樓家本族的產業早幾年就被他敗了個遍,已經開始賣祖產了,可眼下看著,他倒是養尊處優,沒掉一兩肉。
我一出聲,前廳的人就齊刷刷看了過來,活像在看什麼動物園里的猴子。
樓堰聽見我的詢問,冷哼一聲,指向了躲在一旁的小丫頭:「這就是你府里教出來的丫鬟?在前院撒野,險些沖撞了貴客!」
京郊的慈幼院不頂事,這些小丫頭都是我撿回來的,不滿十歲的年紀,下了學踢踢毽子有什麼好訓斥的?
我蹙了蹙眉,端起了手側的茶盞:「伯父這話我就不明白了,今兒我一路走來,也沒見著什麼貴客啊。」
數道審視的目光化作利刃扎在了我的身上,樓堰面皮氣得漲紅:「你這幾年在外頭拋頭露面,果真是把性子養野了,竟也變得不尊親長、不守孝道起來了!」
指責聲或大或小,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網,把我牢牢裹在了里面。
碰了釘子的樓堰也圖窮匕見,說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——
樓家人要替我做主,為我和段修完婚。
哪怕在他們眼中失蹤的段修必死無疑,可我和段修始終有著婚約,我若毀約另嫁,便是無情無義。
至于怎麼成親?
樓堰一捻胡須,告訴我他已經備好了白紙扎的人偶,只等著我點頭了。
「你父母亡故,我便是你最親的長輩,自然要為你的余生打算,如今與族中耆老一同前來,就是為了勸慰你一二。」樓堰說道。
「是勸慰還是逼迫,你我心知肚明,何必說得這麼好聽?」我將茶盞放回案上,磕出一聲「砰」響,盯著樓堰道,「你好大的威風,段世伯尚在回京途中,你就做起兩家的主來了。」
樓堰溢出了一抹冷笑:「他?他恐怕管不得這樁事了。」
10
段家人丁稀薄,數代單傳,沒了段修就是絕了代。
樓堰打得一手好算盤,要我完婚后把他的孫子過繼到膝下,再過幾年就由族老牽頭,給我立一座貞節牌坊,讓我一生一世都釘死在那座牌坊上。
財產、名聲,他倒是兩樣都占了。
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冷笑,霸占了主位的兩位耆老見我和樓堰針尖麥芒不肯相讓,搖頭晃腦地就絮叨起了什麼「在家從父,出嫁從夫」。
我看著眼前的這群披著人皮的玩意兒,生怕自己的言辭尖酸一些,便刺破了他們的皮囊,流出膿水來。
廊柱后幾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探出頭來,眼巴巴地望著我。
我深吸了一口氣,不欲嚇到她們,站起身說道:「話不投機,多說無益,既如此,我就不留各位了。」
耆老正念叨得興起,突然被我打斷,立刻面色不愉了起來,旁邊的后輩見狀厲聲道:
「你當著我們的面耍什麼威風?還當現在是有段修護著你的時候呢?!」
壓抑的怒火無法再克制,我一把將茶盞掃了出去,碎瓷片飛濺,驚得說話的人瑟縮了一下,怒道:
「樓映月,你……」
「你以為我這些年在京都立足靠的是什麼?段修嗎?」
我揚起了聲調,「你最好出去打聽打聽,這城里的達官貴人哪個不給我三分薄面,輪得到你們這群人在這兒上躥下跳!」
廳中鴉雀無聲,我捋了捋袖口,語氣恢復了平靜:「來人,送客。」
原本沒什麼人的前院霎時躍出兩隊護衛,言辭的鋒銳還是比不過真正锃亮的刀鋒,很快,樓家人就被掃出了門。
11
樓堰想來是認定我這些年全仰仗段修過活,才這麼迫不及待地帶著人踩到了我臉上來。
只可惜他忘了,這里是京都不是芨州,路過的螞蟻本家都可能是個三品官。
我一年到頭流水似的銀子花出去,且不說私下里打通了多少關竅、拿捏了多少把柄,光說經我手捧出來的人就不止一個段修。
眾人皆知京都有文武雙璧,武為段修,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夫郎。
而文則是晏知殊,庶族出身,孤苦無依,可不過四年就官至從三品,看似一身孤膽,和我并無交集,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幫他。
門閥壟斷仕途已非一載兩載,有志之人看不見出頭之日,我雖改不了大局,卻也愿意照拂一二,左不過多撒些銀錢。
從一開始的無根漂萍,到現在的樹大根深,想要用三從四德來壓我低頭,也不怕折了自己的骨頭。
平復下翻涌的心緒后,我回了后院,找到了段修。
將近入夜,四處點亮了燈籠,檐下有燕子筑巢,段修的傷還未好全,正坐在輪椅上仰著頭看燕子銜泥。
溫暖的燭光透過燈籠,落在段修身上,將他身上的冷凜之氣沖淡了幾分。
我停在段修身前,回憶起了樓堰的話,緩緩道:「段大人可能出事了,我已經派人去打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