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吸終于漸漸平穩,心跳也不再激蕩,我看向了護衛,竭力維持著冷靜:「你帶幾個人回去,無論花多少銀子、打通多少人脈,先保住晏知殊的命。」
「姑娘你呢?」
我握緊韁繩,指甲陷入掌心,沉沉地看了一眼皇城的位置:「我先去云州,安頓好府里的人后,我還有……更要緊的事要做。」
在這個世界我搓不出來飛機游艇。
難道我還搓不出來火藥火銃了嗎?
17
第二年仲春,皇帝為在鄴城修行宮而大興土木,強征徭役,鄴城守將蔡循忠兵變。
蔡循忠早年做過齊扶搖的副將,兵變起因是其手下在河中撈了一條魚,破開魚腹后里面竟有一卷帛書,上書六個大字:【大齊興,天祐王。】
而所謂的天祐,正是曾經那位三皇子的名字,其意為承天所祐。
蔡循忠放出消息,當年國公府的大火并非天災,而是當今天子忌憚齊扶搖,蓄意為之,縱火燒了半條街。
整個齊家唯有三皇子蕭天祐死里逃生,如今他抹去皇族蕭姓,改隨其母姓齊,于鄴城建權、召集舊部,勢要推翻暴政。
這樁事就像插了翅膀一樣,傳得飛快。
明知道這是段修的手筆,可我得知帛書內容后還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——
好一個魚帛狐篝、「大齊興,天祐王」,九年義務教育的超前性在此時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。
鄴城軍一路西行,精銳部隊用著火銃,以最少的傷亡連下數城,于深秋攻破了京都,皇室宗親提早逃竄到了桓陽。
大半年的征戰得到了短暫平息,我帶著護衛回到京都時,城中并沒有兵荒馬亂的跡象,反倒透著一股平靜,兵丁正在幫百姓收拾鋪子、打掃街道。
在或驚或疑的目光中,我靠著段修給我的令牌徑直進了宮,恰好趕上殿內一堆人在推演戰術。
殿門大敞著,里面的人各抒己見,段修坐在離我最遠的地方,卻是頭一個發現我到了的。
討論戛然而止,殿內的人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段修,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茫然的神情。
「來得倒快。」段修仍然戴著面具,可語氣里突如其來的輕松卻作不得假。
我抿嘴笑了笑:「猜到你們有麻煩,所以帶著東西日夜兼程趕了過來,一刻也沒耽擱。」
段修起身,在眾人越發迷惑的目光中解釋道:「這是樓姑娘,兵變時的火銃和圖紙就是她送來的。」
殿中嘩然,我取出了一卷新的圖紙,道:
「桓陽易守難攻,之前的火銃射程不夠遠,這是這半年我改進的新式的火銃,還有些成品我也帶來了,就在殿外。」
18
我與段修已經許久沒有見面了,平日里全靠書信往來。
為了以防萬一,書信上面寫的甚至都是英語。
明明隔得更遠了,可靈魂卻無比靠近。
今日再見,我和段修并肩走在平坦工整的宮道上,起先是兩個人都沉默著,后來走著走著,莫名同時笑了起來。
段修腳步略一停滯,拉過我的手放在了他的面具邊緣處。
我頓了頓,還是選擇收回了手。
「在怪我騙了你?」
「不是,是覺得不重要了。」我仰起臉,感受著晚風驅散沉悶,「從前不掀開,是因為無論面具下是誰,我都會逃走。現在不掀開,是因為無論是誰,我都會留下。也許在你戴上面具的那一刻,我才真正開始看懂你的心。
」
段修也仰了仰臉,半晌后突然說道:「你這話說的,就好像從前只是因為我這張臉而喜歡我一樣。」
我憋笑,故意反問:「不然呢?挑愛豆不挑臉我還挑什麼?」
說罷,不等段修反應,我就快步走遠了一些。
段修大跨步地追了上來,一把牽住了我的手:「樓映月,你還真把我當花瓶了啊?」
兩只手莫名就十指緊扣在了一起,反應過來的段修耳根「騰」地升起了紅暈,卻沒把手松開,輕咳了一聲后問道:
「你還沒告訴我,當時離開后怎麼又回心轉意,決定幫我了?」
「在城外和晏知殊分別后,我抬眼就看見了攀云樓,忽然想起了攀云樓舞劍那晚你和我說過的話。」
那夜段修說,希望我與他是同路人。
我和他來自同一個世界,接受過同樣的教育,知道什麼是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」。
若我和段修都不同路,那在這世上,我和他,都太寂寞了。
段修牽住我的那只手緊了緊:「我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,還是個剛剛出生的嬰兒,如果后來你沒有來,我會很孤單。」
是了,怎麼會不孤單呢?
因為在這里重新經歷了一遍長大,見證過皇權壓迫、至親鮮血和哀鴻遍野,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這個世界的規則凌遲,永遠都在懷念曾經的那個世界。
如果我是他,可能早就瘋了。
我從袖中取出了一串墜子,塞到了段修的手中。
段修略微怔愣:「狼牙墜子?」
我挑了挑眉:「是云州近郊一頭傷人的野狼,我試火銃時打死的,敲下了它的牙,隨手磨的,送你了。」
「隨手磨的……」
段修重復了一遍,語氣里說不出的戲謔。
他將墜子掛在了腰間,恰好和我腰上的墜子相撞了一下,發出一聲輕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