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景年知曉我在京中的往事,一面不愿與我分離,一面又不想我上京。
原本就拖了些時日,后來還真有要事處理,便又延了幾日才上京。
宣朗早待不住,跟著他祖父先行上京了。
宣景年坐直了身子,將我摟在懷里:「有爹在呢,誰敢欺負他。那老頭子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,你就放寬心吧。」
我貼著他胸口,這七年間發生的事太多,有些早已記不清。
但初見宣景年的那個場面,我倒是記得清楚。
那時他年紀不大,便被父親扔進了軍營歷練。
一場仗打下來,他叼著根草,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。
醫官醫女都被分配了傷兵,再加上他不過是一個小兵,也沒人管他是死是活。
直到我抱著藥箱,急匆匆而過時,他伸出手猛地抓住我的腳,險些將我絆倒。
一張臉被血跡蓋得看不出五官,咧著口大白牙摻著血:「醫女姐姐,你發發慈悲,給我止止血唄。」
后來的諸多糾纏,便都是后話了。
到了京城,我們在驛站落腳后,宣郎出了城,去城外宣家軍營帳,預備進宮的事。
想來是父親走時留了信,我們一到,便有下人來報,說宣朗被他祖父帶著去了臚安館。
臚安館向來是文人相會之地,我便忙不迭地驅車前去。
7
而此時的臚安館內,年長者在堂內談論事務。
院中則站了兩個孩童,劍拔弩張。
已經十一歲的魏子慕身姿挺拔,一身綾羅綢緞,長發高高束起。
而他對面的孩童,還不足五歲,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,生得虎頭虎腦,格外討喜。
「把香囊還給我!」
宣朗氣呼呼地朝著魏子慕伸手。
魏子慕捏著那枚香囊,再度問道:「只要你告訴我,這香囊是哪來的,我便還你。」
宣朗氣道:「我都說了,這香囊是我娘給我做的!」
「不可能!」魏子慕下意識反駁,「你定然是哪里撿來的……或者是旁人給你的。」
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香囊,他身上也有一枚,只是沒有手上這個新,早已磨損。
只有他的娘親會繡這種香囊,她習慣于在香囊的底部繡一個動物形狀的宋字。
娘親只有他一個孩兒,她不可能給旁人做這香囊。
他越發急切地想知道,于是逼迫眼前的孩童:「你莫要撒謊,給你香囊的是何人?」
自小,宣朗的娘親便教他要懂禮節,知禮數,他總是聽娘親的話。
可他父親,在隴川是閻王一個,宣朗自小也是那隴川的小霸王,從來沒人敢這麼對他。
于是,他再顧不得禮數,鉚足了勁,便往魏子慕身上撞去。
「還我香囊!」他大叫道:「我討厭你!」
任憑他如何用勁,魏子慕都高高地舉起香囊,冷眼看著五歲的娃娃急紅了眼。
許是知曉自己過分了,他抿著唇,想放下手,又再度高高舉起。
最后,宣朗抹了把眼淚,向堂內跑去:「我要告訴我祖父,你欺負我!」
魏子慕看著他的身影,將目光收回,緊緊地握著香囊。
他要拿回去給父親看,只要有這個香囊,一定會找到她。
這時,有小廝來報:「宣朗小公子何在?您母親來接您了,就在門口等著呢。」
魏子慕聽見母親二字,失神了一會兒,為他指了指內堂,便往門口走去。
到了臚安館門前,丫鬟拿出令牌,順手給守門的小廝塞了銀子,煩他通報一聲。
我從馬車下來,候在一旁,踮著腳往里望。
大門一開,小廝迎著一個少年出來,我越過他,往里頭望了望。
卻見那孩子,停下了腳步,而后像一陣風一樣,朝我而來。
他身后的小廝驚道:「小世子,當心腳下!」
我被驚得往后退了一步,袖子一下子被人緊緊地拉住。
低頭看去,一雙通紅的眼眶,死死地盯著我:「娘親——」
我仔細辨了辨,從那熟悉的眉眼中,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個孩子。
魏子慕……七年過去了,他理應是這麼大了。
我看到他腰間掛著一枚香囊,年歲已久,布料早已磨損陳舊,與他一身錦衣玉帶著實不符。
我記得,這是他四歲那年,我親手縫制的。
只是后來,他不喜我,曾當著我的面,將這香囊扔掉了。
因為在這之前,他收到了王惠姝送他的另一枚香囊,精致漂亮,與我那些年做的樣式大不相同。
我搖了搖頭,現下我心中另有牽掛,再者,我與他之間也早無干系了。
見他從里頭出來,我輕輕扯回袖子,禮節性地笑著問:「小公子,不知你可有看到我兒宣朗?」
「什……什麼?」他抬起頭,一整句話不知該聽進去哪個字,只愣愣地問著。
我正欲開口,他急忙地打斷我的話:「娘親,爹爹見你回來,必定高興,我和爹爹一直在等你,你……同我回府,好不好?」
這時,宣朗從門內跑了出來,一頭扎進我懷里,撒嬌地蹭著:「娘親,朗兒好想你!」
我抬起他的臉,小孩子鼻頭眼眶都紅紅的,像是哭過了一樣,但見著我,又拼命地咧開嘴笑著。
我心下一緊,拿起帕子小心地替他擦了臉,問道:「怎麼了?誰欺負你了?」
話一落,我明顯感覺到,身側的魏子慕面色霎時慘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