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相執中狀元后第一件事是休妻。
「沈家女是賢良,可也太無趣。」
他另娶娼門女,我改嫁二世祖。
陸相執認為我在賭氣,才嫁了個不學無術的紈绔。
他覺得沈家女最重婦德,而那紈绔不堪管束,很快就會厭棄我這樣無趣的女子。
他等了半年,還沒等來我被休棄。
陸相執忍不住上門求見時,我正拿著戒尺敲那紈绔夫君的腦袋,頗為無奈:
「夫子講了三遍,還是不懂嗎?」
我那紈绔夫君一把摟過我的腰,笑得無賴:
「聽不懂,想親嘴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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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夫君上京趕考時,被溫柔鄉絆住了腳。
那個色藝雙絕,自視甚高的清倌,旁人千金也難買她一笑。
唯獨看中了我夫君陸相執這個鄉下來的窮舉子。
四月暖陽里,陸相執狀元游街時。
她倔強地跪在街中,將自己的身契捧過頭頂。
渾身不妝一物,素凈得如一朵出水芙蓉。
連那些粗里粗氣的衙役,都不忍心驅趕。
「他若不認,這姑娘就白給人睡了,自己個兒攢錢贖身得罪了媽媽,只能去下等窯子了。」
「嘖嘖,可惜了這白鈴姑娘,真是個清白干凈人。」
那個叫白鈴的清倌攢了一千兩銀子,給自己贖了身。
而我,陸相執的正頭妻子,正為了五文錢,跟人爭得面紅耳赤。
「醬瓜娘子,你相公中狀元了!」
趁我不備,那趙老太婆拎起醬瓜,跑得飛快。
這老賊婆!
我跺腳嘆了口氣。
「醬瓜娘子,你快去街上看看吧。」
我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手,推著醬瓜車往家走。
小姑芽兒一邊幫我推車,一邊嘰嘰喳喳:
「嫂子,我哥中了狀元,以后買花給你戴,再給你掙個誥命夫人!以后咱們再賣醬瓜,那老太婆不敢坑誥命夫人的錢。
」
我喜滋滋地抿了一下嘴,笑道:
「嘴貧。」
看才子游街的人很多,人群亂哄哄的。
我緊緊抓著小芽的手,踮起腳張望。
就看見那個跪在陸相執馬前的姑娘。
我站在街邊,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穿紅掛綠,高頭大馬的狀元,是我的陸郎。
也并不知道這位素衣姑娘與他是什麼關系。
只看到我的夫君好像被太陽曬軟了心,自馬上對她伸出了手。
二人共乘,周遭一片叫好和起哄聲。
賀喜的人快踏破門檻時。
我回到家,卻是那個素衣姑娘殷勤地迎來送往,端茶倒水,將賀禮和請帖都歸置得井井有條。
仿佛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。
看著我一身粗布衣衫,手中又無賀禮,她心下明了,笑道:
「你是哪家派來的丫鬟?還是哪門的親戚?」
眾人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。
有幾個陸相執的寒窗舊友,想替我說話。
卻被陸相執母親慢悠悠地攔住:
「白鈴姑娘,這是相執鄉下的表姐。」
不等我辯駁,婆母冷冷看我一眼,捂住了鼻子:
「這位白姑娘,溫柔嫻靜,出身名門大家,有些人想當狀元夫人,好歹照照鏡子,看看自己如今配不配。」
我看見了婆母抬起手帕時,露出半截金鐲子。
恐怕是白鈴姑娘才孝敬的。
而她口中的大家名門,也是陸相執有意為白鈴的身世遮掩。
她以為她兒子飛黃騰達,便有的是高門貴女上趕著倒貼。
說話間,陸相執正走進來。
他看了我們一眼,就皺起了眉頭。
白姑娘只是靜靜站在那里,就溫柔得像冬日的月光。
而我身上粗布木簪,還有醬菜鹵水的味道。
可那又怎樣。
我嫁來前,陸家人還沒有片瓦遮身。
他陸相執走的功名路,是我冬寒夏暑,一擔擔醬菜送到大儒門下,為他求來的。
我平靜地看著陸相執,一字一頓:
「陸相執,你告訴這位姑娘,我是誰。」
陸相執猶豫著不敢開口,只說:
「阿燭,白姑娘真的很可憐。」
我心下了然。
白鈴姑娘見狀,忽然給我跪下,仰起頭奉上一盞茶,倔強又帶著炫耀:
「姐姐,陸郎他認我。」
眾人瞧著氣氛僵住,忙打哈哈:
「以陸兄的才華,賢妻美妾,早晚的事。」
「嫂嫂賢惠之名,鄉里鄉親都有耳聞,怎可能容不下人。」
芽兒小心地握緊我的手,往我身邊靠了靠,不安地喚我:
「嫂子。」
「誰是你嫂子!」陸母抬手一個巴掌,打得芽兒一個趔趄。
芽兒腫著臉,不敢幫我說話了。
我站在這里,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,將我的頭一點點摁低,看陸相執眼中的愧疚一點點變成倨傲。
陸相執被一群看熱鬧的人輕飄飄捧上云端:
「阿燭,你一直想為沈家女掙個誥命,可這殊榮只有我能給你。」
我冷笑一聲:
「當初我沈家信守婚約,不曾嫌貧愛富,欺你孤兒寡母。
「這一間茅屋,我嫁來時,頭頂還沒有半片瓦。
「我不辭辛勞,汲山中醴做醬菜,冬日手指皸裂,換來大儒收你入門。
「四年我待婆母如生母,三餐侍疾,你母親常刁難,我沒有吃過一個囫圇飯。
「如今林縣縣志上,也是我四年如一日供養陸家,教養小姑,侍奉婆母掙來的賢婦之名,與你陸相執何干?」
陸相執啞然,連看熱鬧的人們都安靜下來。
我挺直脊背,目光如炬,字字如釘:
「我修班昭德,不愧天地,你枉讀圣賢書,有眼無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