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燕窩阿膠,陸母眼底泛著精光:
「那麼多的燕窩阿膠,她吃得完?一日為母,終身為母,只要我開口,她敢不給?」
那白鈴姑娘站在一旁,嫁入陸家后她多了幾分憔悴,想必陸母當初罰我站規矩,伺候湯藥那一套,也在她身上過了一遭。
看著成箱的衣裙首飾,她眼底有一絲羨慕,但怕陸相執不悅,低下頭去。
「我家公子知道沈姑娘心善,送來四個丫鬟婆子伺候。」
嚴娘子到底管家多年,說話也綿里藏針,
「咱們府里下人比不得別人家,嘴上多少沒規矩,若有人打歪主意,也別怨下人說了什麼難聽的話。」
丫鬟們歸置了禮品,只剩最底下一箱,謝無恙叮囑要我自己拆開。
那是個精雕細鏤的漆盒,比裝珍珠翠玉的盒子還要精致。
打開卻不是什麼妝飾,只是文房四寶。
宣州紙,徽州墨。
湖州筆,端州硯。
想到謝無恙說的他曾在鶴山見過我,我心底一動。
……難道那日我在鶴山所做的事,他都看見了?
出嫁那日,芽兒很舍不得,卻又為我高興:
「嫂子,我雖然沒見過他,卻覺得那謝家哥哥是好人。」
「傻芽兒,人家幾碗甜湯就把你收買了?」
丫鬟們燉阿膠燕窩,芽兒也跟著吃了半月,臉上都有肉了。
芽兒拂開我捏住她肉臉的手,很認真地看著我:
「阿燭姐姐,我不要叫你嫂子了,雖然我真的很想讓你當我嫂子,當一輩子。
「可我知道你嫁給我哥,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,我娘和我哥都不是好人。
「別人都夸嫂子你是賢婦,可是我覺得你過得并不開心。
「我見過你在鶴山底下的石頭上蘸水寫字寫詩,見過你站在學堂外聽了很久,也見過你偷偷拿我哥的課業來看。
「那個時候我就覺得,真正的阿燭姐姐,一直都被嫂子藏起來了。
「雖然別人都說謝家哥哥不好,雖然我不認識謝家哥哥,可是我那天看見了紅盒子里頭的東西,我就覺得謝家哥哥,應該也見過真正的姐姐。」
我怔怔地聽完芽兒的一番話,竟然紅了眼圈,笑罵她:
「又從哪里聽來的道理。」
芽兒搖頭,笑得得意:
「我阿燭姐姐聰明,把他們都騙過去了。」
那又如何呢,人家為我賢良之名,將我娶進門。
日后也不過是戴著這賢婦的面具,行將就木地活著罷了。
林縣沈家素來出賢婦,不少得了牌坊入縣志,人人夸贊。
其實未出閣前,我原本也很不規矩。
沈家那些規矩訓誡聽著那麼離譜,小時候的我以為是姑姑們不如我聰明,才被騙了。
怎麼出嫁就成了沒脾氣的空心人,吞下所有苦水,還要裝出笑臉逢迎。
后來阿娘告訴我。
人的嘴是殺人不見血的刀,是世上最壞的東西。
沈家女世代經營的名聲,既是枷鎖,又是浮木。
我從前并不懂,只知道我敗壞了名聲,以后沈家女的日子都不會好過。
就像如今我和陸相執和離,若我沒有個好名聲,怎麼會有人對我伸出援手。
我摸了摸芽兒的頭:
「芽兒聰明,但是騙別人,不要把自己也騙過去了。」
若是世道苛刻對女子苛刻,為了活命低頭,是不要緊的。
但萬萬不能從做奴才的日子里,品出甜頭。
5
一切禮畢。
我端坐屋內,攥緊了膝上衣裙。
滿室燈輝映著紅影,明星煌煌。
蓋頭下,謝無恙的臉湊近時,滿屋頓時失了光彩。
眼前他一身大紅喜服,明明卸了油彩,反更濃郁奪目的一張臉。
那喜服勾勒出他寬肩窄腰,總讓我想到那日畫舫上,他扮花旦也是千嬌百媚。
謝無恙勾起唇角,如得了糖的孩子天真一笑:
「呀,阿燭是我娘子了。」
卸了妝飾,他懶懶地往身后一躺,見我還正襟危坐。
伸手勾住我的腰,順勢一并躺下。
望著頭頂紅帳,我不敢大意,便問他:
「明日什麼時辰為婆母敬茶?」
正說著,謝府的管家娘子已經過來,嚴娘子隔著門笑著傳話。
「老爺夫人說了,嫁進來已經委屈娘子了,不必敬茶,不必問安,錢在庫房,無事勿擾。」
我不大相信,拉了拉謝無恙的袖子:
「管家應酬,侍奉羹湯,我都可以做得很好。」
「那些都不要你操心,你只要陪我吃喝玩樂。」
不可能。
阿娘從前就教導我,世上女子出嫁,便是告別了女兒家自在無憂的日子。
寄人籬下,若是還像在娘家一樣舉動自專,便會被人指指點點,甚至被婆家休棄。
更何況我并沒有幻想過嫁給謝無恙,會過上很好的日子。
「還有呢?」
「有是有,可你都能做到嗎?」
「能。」
謝無恙忽然把臉湊上來,指了指自己,笑得無賴:
「親嘴睡覺。」
我忽然覺得頭有點痛。
「我好傷心。」謝無恙枕著手,長嘆了口氣,「本來就沒幾天活頭了,還不給親嘴。」
我實在說不出親嘴兩個字,不知道他是怎麼恬不知恥地掛在嘴邊的。
「……你活不了很久,是真的嗎?」
「娘子希望我長命嗎?」
「……自然。」
「騙人。」謝無恙一眼就看穿了我,「唉,我知道娘子也盼著我早死。」
不是這樣的。
「我并不了解你,大多是聽過你的傳聞,說你浪蕩紈绔,如果真如傳聞所言,我不盼著你長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