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張銀票在他手中,一點點攥緊。
見他動怒,白鈴姑娘的臉色一點點黯淡下去。
謝無恙猶嫌事小,在我頸上蹭了蹭:
「娘子,他說他找你。」
……我看不出來嗎!
「陸公子有什麼事嗎?」
「這是一百二十兩銀,我如今不欠你了。」
我很詫異,他才中狀元,圣上還未授官,他不食俸祿,哪來這麼些錢?
陸相執將那銀票遞過來。
謝無恙卻不依了,一副男女大防的樣子:
「男女授受不親!交給丫鬟就行了。」
看著吊兒郎當的謝無恙,陸相執倨傲地抬起下巴:
「謝無恙,你這般不求上進,荒唐度日,遲早有一日會敗光家業。」
謝無恙笑嘻嘻地摟著我:
「我才不怕,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娘子養我。」
陸相執走了。
謝無恙才收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,認真地看著我:
「我會做很多事,書畫篆刻,唱戲作本,挑水澆園,不論到何種境地,我都買得起最貴的胭脂給娘子。」
「所以呢?」
「買得起胭脂,所以可以親嘴。」
一個不防,又讓他偷去唇上幾分顏色。
7
不喜歡謝無恙是一件很難的事。
他會寫下我詩的注腳,說要集成一冊。
他會穿最艷麗的紅衣,如跳躍的燭火望進人的眼睛里。
他會興沖沖地跑進屋子里,帶起珠簾亂如雨腳,捧上我隨口提到的炒野栗子。
任他百般示好,任我如何心顫。
我始終戒備著,不敢把心交付。
我怕太多東西。
怕他負心,怕他短命。
連芽兒都會問他,嫁給你,阿燭姐姐才過上了好日子,可是阿燭姐姐這麼冷淡,謝哥哥不會覺得不公平嗎?
謝無恙輕輕彈了芽兒的腦門一下:
「就算沒有我,我的娘子也可以過得很好,她能養活自己,她會把日子過得漂亮。
「再說,我要對她好,關她什麼事?」
芽兒隔著窗沖我擠眉弄眼。
日子過得快。
一轉眼是乞巧節。
這天下了雨,戲班子排上了《懶梳妝》。
連《燈娘傳》已經唱到:孤舟苦海困獸悔不該。
我握著詞本問謝無恙,陸相執如今志得意滿,還有佳人在側,為何是困獸,又何來孤舟泛苦海。
謝無恙只搖頭,說那是很不堪的東西,阿燭一個字都不要聽。
今年八月多雨,劉夫子喜居山中聽雨,連課業都松了許多。
京城沒有什麼大事。
南方幾個郡縣發了水災,有崔尚書力薦,圣上點了陸相執協同賑災。
陸相執此時當真是風光無限,歷任狀元探花,大都要在朝中熬上數年。
如今朝中有人提攜,平步青云只在朝夕之間。
芽兒得了空,常常來我這里跟我念書。
這一日天陰沉沉的,似乎要下大雨。
芽兒哭著跑來,求我救救白鈴姑娘。
我和謝無恙趕去時,卻發現陸家已經圍了一圈人。
白鈴姑娘披散著頭發,拿了刀抵在脖頸上,腫著眼睛,滿臉是淚。
她哭得說不出半句話了。
陸母一身綾羅衣裳,手腕上戴著指頭粗的金鐲子,悠然坐在一群婆子中,宛如看戲一般,嗑著瓜子。
「你去死啊,裝什麼貞潔烈婦,嚇唬誰呢。」
旁人不明所以,陸母指著白鈴,笑道:
「這個婊子騙我兒子說從良了,如今我兒子不在,她就在家關起門來做生意呢。」
白鈴拼命搖頭,哭得幾乎嘔出心來。
她將手臂掐得青紫,才喊出一句:
「是你兒子把人領來我房里!」
這句話如水入油鍋,激起一眾議論。
陸母臉上掌不住了,伸手想去扯白鈴的頭發:
「你自己做妓女,還要潑我兒子臟水。
「我兒子可是狀元郎,怎麼可能做這種事?
「當初也是她勾引,我兒子才休了發妻。」
眾人被猛地點醒,紛紛附和。
是啊,他陸相執讀的是圣賢書,怎麼可能做這種事。
眼前陸母穿得體面富貴,白鈴蓬頭垢面,歇斯底里地哭喊。
白鈴手里有刀,陸母不敢靠近,只不住地罵她瘋了。
一個瘋女人說的話,是不可信的。
她歇斯底里地崩潰,人們也只當聽個笑話。
這個笑話比戲文唱得荒唐。
說陸相執一開始是要娶她,雖沒有三書六聘,卻總是帶著她赴宴。
她自然是相信自己被愛著,因為她會跳最好看的六幺,會寫最雅的飛花令。
因為她雖然生于淤泥,卻守住了干凈清白的身子和心。
她與世間所有女子一樣,值得被愛。
而她的陸郎,可以為了自己休棄糟糠妻,是她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。
直到宴席上,尚書之子崔禮對她出言輕狂放浪,陸郎卻賠著笑臉。
那崔禮便是當初要逼奸她的富家子。
她不知被灌了多少酒,驚醒時卻看見崔禮拉扯著她的腰帶。
她聲嘶力竭地哭喊陸郎,求他救救自己。
一門之隔,陸相執沒有應聲。
漫天大雨中,只有門鎖輕輕合上的聲音,落在心上如雷。
他說明燭為我請來大儒,供養我讀書,我自然愛她。
他說白鈴,你出身又不比她清白,我憑什麼愛你?
「我能給他什麼啊,我只有這身子,夠他踩著登高。
」
漫天雨水劈頭而下,將她的心澆得冷透。
哭累了,手中刀子擲在地上,泠然有聲。
白鈴反笑了: